钱钟书曾经用一纸围城,精妙地比喻过进入婚姻前后的状态。
当下,人们很难再去相信爱情,它的到来总是伴随更多的利益得失,加上个人主义觉醒得流行和现实压力,让婚姻不再成为一部分人的必选项。
现实的悲观足够惨淡,写实的婚恋影视题材也不忘在其中“煽风点火”。
《革命之路》让人看到理想和现实间的差异,《中国式离婚》让人看到中式家庭的一地鸡毛,《婚姻故事》则让人见识到濒临破裂的关系带来的语言暴力和情感伤害。
向来以敢说敢干的HBO当然也不会闲着,近期推出的5集迷你剧,就让观众领略婚姻生活的弊端和隐患。
豆瓣8.8,烂番茄专业评审团新鲜度86%,让新版《婚姻生活》成为近期炽手可热的话题作之一。
刻意强调新版,听剧名你可能已经能猜到,它改编自伯格曼的同名影片。有意思的是,伯格曼当年在拍摄这个题材时,曾先后推出过影院和电视剧两版。
相较电影版,电视剧的长线优势能让它更细致呈现夫妻间的相处细节。HBO除了继承原作精髓,还结合时下议题进行了适当改变,让其更符合带带观众的审美。
剧集主人公Mira和Jona是一对中产夫妻,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在首集就已出现裂痕。
HBO的版本中,导演直接将原作堕胎的部分拿来作为主要矛盾,但看过原版的观众会发现,在细节打磨上,伯格曼其实花了更多时间进行雕琢(可能也跟HBO少制作一集有关)。
比如,老版《婚姻生活》中,刚刚提到的堕胎分歧只是一方面,还有别的因素在为观众揭露Jona夫妻之间的矛盾。新作规避的掉的房事,恰好是原作引发二人分手的关键——因为女方人到中年的“性”致过低,丈夫决定另寻新欢。
基调而言,美版做得更生活化,原作的舞台腔较浓,加上北欧人对这类话题一贯的冷静态度,理性到让人绝望。
口说无凭,瑞典版当年播出引发国内的离婚潮,在今天看来依旧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也从侧面说明老版对一代人产生的影响。
拍这部戏的时候,导演伯格曼和女主丽芙·乌曼刚分手不久,作者正陷入对两性关系的极度不确定之中。恰巧,电视剧赶上第二次女权运动,所以伯格曼尝试针对此现象,点破女人努力对外谋求社会平等之余,在家庭中面临的尴尬境遇。
伯格曼似乎并不相信女性在两性关系中能获得实质意义上的对等,生理构造差异和权力的固有姿态,已然决定了女性进入婚姻后的地位,只不过剧集把当时大部分女性遭受的困惑进行了忠实还原。
进入到2021年,世界对女性地位的呼吁与改善仍在继续,但HBO并没刻意去迎合这一点,而使用更冷静客观的笔触,书写了一段令人心碎的婚姻悲歌。
人设逆转是新版做出的一个比较大的改动,原先出轨的丈夫被替换为Mira,且为了突出丈夫Jona的老实人形象,编剧还特意给他加上犹太人身份,以强调这一族群的男性对待婚姻的忠诚。
不过从新版故事的整体表现来看,这次身份对调依旧不影响其继承原作核心,探讨的依旧是喜新厌旧对两性关系带来的永久性创伤。
Mira作为引发这场矛盾的核心,离婚前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且对方是一个好爸爸,但日常的寡淡和千篇一律,令渴望激情的Mira忍无可忍,只能用出轨宣告她对婚姻的反叛。
天真的代价是惨痛的,待到激情冷却,她发现之前和Jona的矛盾如今在她和情人身上重演,她渴望重新回归家庭,却发现原配早已对她心灰意冷。百般纠结过后,夫妻之间最终签下了离婚协议,但协议只是法律层面的形式,依旧无法阻碍二人此后各奔东西却依旧彼此偷情的事实。
这是一个令人如鲠在喉的结局,因为很显然,Mira不切实际的折腾除了粉碎原本的夫妻关系,也彻底改变了Jona的为人。在背着现任和Mira一番云雨过后,Jona曾说:我也爱我的妻子,但那和对你的爱不同,胶带撕下再粘回去也许仍能复原,但无法再像原本那么牢,我永远不会再像爱你一样去爱别的女人。
这样的生活观将Jona塑造为周慕云的翻版。真心无法得到回应和理解,令他成为得过且过的情场老手,而不再贪恋所谓的道德和忠诚。
再婚后的Jona开始变得寡情薄意,并尝试从其他女人身上获得现任无法给到的“补偿”,且丝毫不为此感到惭愧。选择Mira看起来更像是对过去的执拗,这份执拗中,曾包含Jona对婚姻所有的美好想象。
当然,Jona有他的问题,在Mira的出轨中他虽占有道德优势,但婚姻中的模棱两可和不够打开才是触发Mira出走的开关。这个意义上而言,与其说Mira是风暴核心,倒毋宁说Jona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而导致这场悲剧的根由,原版给出的解释是因为丈夫不甘于自己碌碌无为,所以找小姑娘出手,新版则改为犹太文化中对父权的绝对崇拜,导致Jona从小活在一个压抑的氛围中,没办法按照自由意志独自成长。这让他自幼形成内向的性格,从而给将来的婚姻埋下隐患。
有意思的是,在处理两代人有关婚姻的看法时,新版同样做了区别于老版的调整。Jona认为母亲的一生是不幸的,他试图勾起母亲对父亲的负面回忆,转而否认自己的婚姻,母亲反驳了他。这个处理弱化了婚姻中的矛盾,回到了美国“家庭第一”的主流语境。而瑞典版则处理得更耐人寻味——妻子不否认和丈夫之间存在的隔阂,但也坦言“他的离开带走了我一部分生命”。
前者强调家庭无可替代的重要性,后者则展现了婚姻中更隐秘也更真实的矛盾处境。老一辈人面对此中困难的解决办法是选择与对方死磕,而年轻一代则选择了放彼此自由,一刀两断。很难说哪一种更对,因为这不是简单的对与错,而是牵扯家庭和自由孰先孰后。
时隔多年再来重看这部翻拍自上世纪的经典,我不再将其当作一种劝诫,而是把它看作一面镜子。这部剧将婚姻可能面对的挑战和问题抛给世人看,人人都将从中得到自己的答案。
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准备,又或者抱着过多幻想进入其中,多半会失望。但如果放平心态,本着“平淡唯真”的理念运营婚姻,兴许会换来一个不错的结果。毕竟,大部分婚姻不是定量(白头到老),是变量(没有不散的宴席)。
用小概率才会发生的定量思维揣测变量,最后多半悻悻而归。只是,在这样计较得失的时代,又有多少人能放下戒备,在婚姻中做到完全敞开,这着实得打上一个问号。
(文/杨时旸)
《婚姻生活》几乎是一出室内剧,几乎,除了最后那一段乔纳森父亲的葬礼戏以及米拉与情人外出用餐告别的时刻,使用了一些少得可怜的外景,更多的时候,一切故事都只被囿于那栋房子里。那栋房子像是乔纳森和米拉这对夫妻的洞穴、囚牢以及避难所和桃花源。它如此自相矛盾,又如此极度自洽,以至于无法定义,这墙壁与屋顶围拢的封闭空间,构建起了一种戏剧性的视角,像取景框,像监视器,像偷窥的眼眸,就如同每一集开始时,随着演员就位,被纳入画面的真实片场,慢慢转向故事本身,让观众得以凝视那对夫妻以及他们的生活,婚姻中的一切都成为了他者与客体,我们刺探、揣度、审视,但与此同时,这房子也慢慢生发出了超越戏剧性构建的、带有高度普遍性的极度真实,它演化成了一面镜子,让我们这些看客以为在窥视他人时却在下意识里长久地凝视自己。这是这个故事最主要的功能——它像一场不经意的审问,导演成为了技巧高超的问讯者,上演着温柔的刑讯逼供或者凶猛的心理辅导,强迫我们供述出自己婚姻中的隐秘与撕扯。
《婚姻生活》拒绝提供任何人工构建的、俗常之外的超现实元素,而只展演我们普通人都能经历的一切。从这个角度去讲,它极度去戏剧化,却又极度戏剧化,也就是说,它坚决地与生活同构,在这样的立场与视角上却把生活里的习以为常重组为一场戏剧风暴。它没有大开大合的场景,只拥有大量细碎绵密,断续无常的对话,无非家长里短,无非儿女情长,无非怅然与慨叹,回望、远望与失望,但就是这样的琐细之中,婚姻里的一切亲密与疏离,包容与尖锐都被暴露,那一切萌芽,生长,爆发,倦怠,委顿,复生,这过程里,背景只有沙发和橱柜,厕所和床,窗外下着雨或者飘着雪,封闭空间里泛起孤绝,让一切都像一桩没有死亡也没有凶手的暴雪山庄杀人密室戏,但真的没有凶手也没有死亡吗?死者是爱情、是婚姻、是亲密关系,凶手是夫妻合谋,是下意识联手,却自以为是地向对方推脱,真诚地辩白自己的无辜。
很多人觉得《婚姻生活》这部剧闷,对话太密,人物情绪变化忽高忽低,这些观众或许没有经历婚姻,至少没有涉入婚姻的深处,婚姻不就是一部室内剧?没有背景转变,空余二人对白,每天都等着一切类型和反类型的故事交替上演,男女主角你一言我一语,有时像生逢知己,有时又话不投机,争吵,沉默,平息,戏又总像反复NG,需要重头再来,厌倦又不舍,你也不知这生活的编剧和导演藏身何处,有时又觉得一切不过是自导自演的把戏。
所以,这种内爆式的东西怎么会闷?还有什么比家庭剧更惊悚的类型?其实,聚焦于这类话题的故事,基本上都有着类似的轮廓,著名的“爱在三部曲”(《爱在黎明破晓前》《爱在日落黄昏时》《爱在午夜降临前》)又是怎样?两人并肩走路,一路聊天,随机又随意,走过朝阳与夕阳,也就走过青春与中年,所有况味其实都在那些看似毫无逻辑,缺乏主题的对话里,而更深的况味,潜藏的心思,又都藏在那彼此对峙的沉默里,那些留白不都是欲说还休的叹息吗。由斯嘉丽·约翰逊和亚当·德赖弗主演的《婚姻故事》不也在一场离婚面前上演鸡飞狗跳?那里面的律师感慨,“刑事律师看见坏人中最好的一面,离婚律师看到的都是好人中最坏的一面。”所以你说,婚姻遮掩了什么,又萃取了什么?
《婚姻生活》当然也写时间的力,说到底都是时间的力道让夫妻发现彼此又厌倦分离,不知那是时间的重力施压还是魔力扰乱,但这故事里的时间是以片段的形式呈现的,导演已经事先提炼了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从意外怀孕堕胎,到米拉的坚决分手,再到两人以独特的方式相处,故事一段一段,被顿号隔开,漫长又干脆,每段主题明确,角色情绪迥异,能见证时间熨烫过生活的痕迹,但也不故意显山露水。
有趣的是,《婚姻生活》的故事是从两个外部视角开始的,一个是把家庭婚姻作为研究课题的懵懂学生,另一个是乔纳森与米拉的一对持开放夫妻关系的朋友,这是两道注视的目光,一道目光是仰望的,涉世未深者将乔纳森和米拉视作一种正向标本,想加以解剖而得到某种规律与密码,提出的问题直楞、幼稚,却像因此像个斜刺进来的楔子,给夫妻俩造成逼压。而另一道目光则是俯视的,像是已经决然抛弃了一夫一妻制的进化者,自己重新建立起也一套崭新伦理,看似潇洒不羁但效果依然堪忧。作为主角的夫妻,挤压在这仰望与超越之中,在道德与肉欲,长情与新鲜之间进退失据,成为了我们每一个婚姻中人的缩影与赋型。乔纳森和米拉的争吵与谈话并不涉及某一个主题,但情、性、交流、陪伴这些亲密关系中的恒久主题都时刻浮现。这故事在看似松散与随性中描摹出一种乖谬,夫妻两人在一起时都在对抗,两人分离时却最亲密,这是一种残酷的悖论,温柔与残忍互为表里,彼此掩护,在撕扯时最紧密,在紧密时最疏离,当希望泛起,绝望轰然而至,当绝望到底,希望却如清风徐来。他们的关系一直是动态的,摇晃的,前仰后合的,悲喜交加的,这是最大的尖锐,刺人又动人。他们在即将分离的刹那陷入欢爱,又在亲密的顶峰又无情撕扯。
这个版本的《婚姻生活》翻拍自英格玛·伯格曼在1973年拍出的同名电影和短剧,导演做出了很多改编,比如将出轨离家的角色从男人变成女人,比如引入了更多诸如性别意识、开放关系等等更为当下性的议题,让这个故事更加切近我们自身。杰西卡·查斯坦和奥斯卡·伊萨克也都给出了绝佳的表演。如果说它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中间的某一部分让米拉显得过于利己,遇到新鲜的情感,不顾一切地离开,而遭遇情感与事业的双重挫折又死缠烂打地回来。这故事显然是要呈现婚姻之中的困境,而不是指摘某个具体个人的道德瑕疵。所以,这理应有更微妙、更复杂的处理和书写。
类似的关于婚姻,道德,激情与厌倦的题材是讲不完的,也曾出现过很多高分剧集,被很多人喜欢的《福斯特医生》写的其实是一个女性从传统桎梏中的觉醒与反击,而这部《婚姻生活》的导演兼编剧海加·李维就曾出品过绵延五季的经典剧集《婚外情事》,那是一次同题故事的绝妙书写,写出了男人在激情中的坠入,成功之后的失控,自毁自戕与向外的伤害,而著名的俄剧《背叛》则从女性视角展开了另一种维度的拷问,用那个老少通吃,荤素不忌的女人将性与情中的困境升华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
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激烈地反思过婚姻制度,也就从未像今天这样对于婚姻关系进退维谷,我们似乎已经勘察出了婚姻之中的荒诞,但又决然给不出一种更优的解决方案。无论是虚构故事还是现实之中,人们都尝试过给婚姻设定期限,允诺保质期,或者开放式的关系,但最终这些尝试几乎都会走向另一种困境。因为当我们陷入亲密关系时,永远想独占和排他,而当亲密演变为绝对熟悉之后,就又感受到了厌倦的挤压,我们在安全与刺激之间闪转腾挪,不知所措。有人像发现终极谜底般宣称婚姻的本质是经济制度,但哪有这么简单,它混杂了太多无法勘验的杂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在婚姻关系中的困境无非就是因为贪婪。我们贪恋于一切奖赏机制带来的快慰,却不想承受这一切的任何一点副作用。所以,试图解决这种困境的尝试本身就是一种狂妄。
《婚姻生活》中的男主角乔纳森最后的状态算是什么?又一次展开的亲密关系,却有理有据有节,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那有限亲密,适当疏离算是渣吗?或是理性吗?又或者只是可怜的心理自保机制?而他与米拉的关系呢,算是爱吗?算是爱的升华吗?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栋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重新扮演起一种已经不属于彼此的关系。他们不再像去定义那种状态。就像我们所有人在爱与婚姻面前的状态,都不过是盲人摸象的拙劣评论者。
(本文首发《南方人物周刊》专栏)
二三十岁的我们能看懂《婚姻生活》吗?但这真是年龄和阅历的问题吗?
本集开头以黑衣深雪中一场肃重萧索的葬礼启始叙事,结尾以一首短诗将叙事掷入无际无垠的寥廓微茫。再加上首尾相续一体的(同一首)远淡配乐,苍苍冷意,幽幽入骨,岂能不察?
开头是一个序幕,并列交代了乔纳森和米拉各自一段生活现状。
乔纳森对父亲的墓志铭——备受爱戴与爱悯他人(loved and loving)——提出异议,暴露他与父亲之间的深刻矛盾。米拉婉拒了波利介绍的一份出色的工作,平常的装束与发色表明她已失去继续在事业上竞逐的雄心,同时她也拒绝了波利进一步与自己约会的请求。
车中谈话,透露出乔纳森的父亲性格专制,连汽车都不允许乔纳森的母亲驾驶。乔纳森认为父亲的死具有积极意义,家人不必再生活在他的权力阴影之下。但母亲全然不这么认为,两人的对话凸显新老两代人之间爱情婚姻观的差别悬殊。旧式观念以父权为大,重视家庭稳定,却压制了自由,夫妻间的情谊也很难与新式的爱情对等,孩子又经常成为夫妻维持形式婚姻的理由,因为相信离婚对孩子不利。我们看到了之前乔纳森的人格和婚姻如何延续了这种模式,也看到了(并且将继续在本集看到)后来乔纳森如何对这种家庭和婚姻模式产生了逆反,并与之决裂。
餐厅外谈话,显示出波利的观念与乔纳森的母亲暗合,于他而言,爱情基本等同婚姻维系、家庭稳定。我们已经看到之前的米拉如何被这套模式反复挟持,始终难觅自我。而本集我们将看到米拉已经进入一种新的爱欲模式之中。
乔纳森和米拉均步入新的阶段,这是否意味着旧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呢?这是需要在本集进行观察的事情。
米拉在火车站外,等待乔纳森。她将艾娃寄放到了同学家中,这又会引起了艾娃对母亲的猜测和反感,父母私下相见的事情也并没有告知艾娃,从通话中可以听出母子关系延续了一向的隔膜状态。
这一天是两人当初确定恋爱关系的纪念日,也就是乔纳森哮喘发作被米拉送去急诊室,被医院误会他们是情侣的那一天,那已经是十七年前。
乔纳森将要给米拉一个惊喜,开车去往目的地时,感觉镜头和音乐隐晦地植入了一个奔驰车广告。米拉开的这款车型看起来是简单实用,与她现在普通中产的状态吻合,所以这个广告插入的时机也挺巧吧,面向的正是普遍性意义上的中产家庭。
目的地抵达,看起来一点也不惊喜,这不正是他们婚姻的坟场,那座从前的旧居吗?
第二集米拉离开得多么决绝,第三集一反,米拉回归的渴望多么心切;第四集乔纳森离开得同样决绝,这一集又是一转,却发现他并未告别曾经。
情人相诀之后,一种情况是,过往烟消云散,谁也不再念想。一种情况是,某一方依依迟迟,频频回顾。于是,曾经二人共筑,后来已经坍毁的爱欲桃源,在此人的梦境与悬想中却原原本本地留影存摄了一份,成为他一人的爱欲宇宙。它是虚幻的,独自悬浮的宇宙,因为不再有现实的情节作为凭证,也无从在他人的意识中获得对照。从此,这温馨被冷冻,如同不再生长也不再衰老的早逝之人。然而这温馨不会再发生丝毫差池,它以结束或死亡的方式得以永恒,虽然永恒得令人绝望。
因此流连旧梦,甚至潜入过往,是一种温馨的绝望仪式,那正是乔纳森此刻做的事。然而稍有不同的是,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和曾经的爱人同赴旧梦,联手身为时空的窃贼,一齐潜入封存的爱欲宇宙。
那么,一个人做这种事时是绝望的,两个旧日的情侣一起做呢,会变得不绝望吗?
然而,潜入记忆的空间与潜入现实的场所着实不同,后者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甫一进门的一刹那,等着去印证和确认的期待就已落空。潜入的目的本为唤醒温馨的过往,却发现自己曾经的婚姻现场已经面目全改,彻底成为他人的婚姻现场。
缓步慢行,细致观察,欲对旧日致以温馨的巡礼,目光所抚摸的,却只是他双爱侣构筑耕耘的岩石土壤,那属于自己两人的爱欲巢穴处于目光无法抚摸到的下方冲积层,质变为化石,更多的只是土方,成为被埋葬的无数微型爱欲文明之一。地壳表面已是另一段婚姻,另一个家庭的无声叙事。
偶尔在他人的砖墙柱石辨认出几颗熟悉的碎石,也已经失去昔日的意义,因为那已是他人的建筑材料,从此标记的是他人的气味、指纹。
在他人的地盘,运行的是新的空间法则,外来者须得阅读他人的规定,接受他人的约束,凡此种种只是加倍证明,此非尔等巢穴,你们只是这一空间的局外者和闯入之人。
事实上正是如此,在你的爱巢之下或之上,过去或将来,都曾或都将累积、分布无数的微型爱欲文明,一代一代,一层一层,谁人可辨?可辨的永远只是处于现在时态的地表这层。
借用这家主人的酒精,两人开始对话。
乔纳森告诉米拉自己和母亲发生争吵,米拉对此的评价是,你在母亲面前就会变成一个小男孩。此时画面所呈现的情态,让人意识到米拉和乔纳森的关系某种程度上也存在这种属性,米拉对乔纳森的顺从之中也有母性的包容在内。
乔纳森又说到自己与母亲表面僵化实际又互相关心的关系,米拉仿佛无意地说到,是的,我懂。其实说这话时,她代入了自己和乔纳森相处的感受。作为反例,乔纳森认为自己和米拉至少是深入交流过的。米拉其实并不能认同这一点的,但是她轻轻跳开了这个发生无数次的话头,选择不再分辨这件事。米拉这些细微反应,乔纳森如从前一样难以察觉。
接下来谈到的事交代了两人这一次旧情复燃的场景;对这段充满情欲的讲述又作为一种调情手段,激发了这一场景中二人的情欲。
一个月前乔纳森的父亲去世,服丧期间,米拉登门拜访,那是乔纳森与米拉离婚后首次见面。暌违经年,彼此间的情欲再度喷薄,两人竟然在乔纳森服丧期间天雷勾动地火,延烧得不可收拾,甚至引起乔纳森母亲的疑心,上去敲门。
对米拉毫无逆料的出现,乔纳森形容,你就这么出现了,像一个幽灵(apparition)。当初琼·贝兹在《钻石与铁锈》这首歌的首句词就用了类似的说法来形容分手十年之后,鲍勃·迪伦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Well I'll be damned,Here comes your ghost again。”
人如同幽灵、鬼魂,因为人所挟卷的往事、回忆如同隔世、幻影,正如此刻他们一边吃着披萨外卖,一边继续观看房屋内设时的感想。米拉轻微地愤怒,怎么能改动我的布局设计?潜台词是,属于我的一切怎么可以都消失不见了!
连在旧日的基地都已经无法追寻过往的一切,其他场所就更不必说了,对这种无奈米拉选择了接受,也不愿另起炉灶,在新的关系中重建一座新居,因此如今她住在酒店。
酒店这种场所是当不了家的,标准化的布置决定了你和所有来访者一样都只是顾客。且酒店是对家的意义抽空,家的气息在酒店是不会存在的。即便你设法营造,也是不可贮留的,因为居住酒店一事明确无比的消费性质。居住只是暂时,它永远在提醒你自己身为一个消费者的自觉,你无法欺骗自己这里属于你,虽然在当代城市中的人们居住的公寓、小区和酒店的外在结构实则大同小异。
对这一实情的认知和选择,米拉比乔纳森彻底。乔纳森目前这段新的婚姻以家的外在形状,掩饰着其内部空洞的真实。米拉认为,这种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于是她宁可独身,宁可不要回避人生如逆旅的真相。
这样一看,米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米拉了,在她身上罕有的主体性如今已然豹变初成。
乔纳森不能相信这一点,他将米拉的独身选择仍旧视为状态不佳的表现。但米拉告诉他,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自由自在的,从前她恰恰是缺失了这样一种选择和体验。可见米拉终于从依附和流连的关系模式中脱离了出来。
米拉原生家庭中的上一代关系模式对她的影响在这一集终于有所显露,她的母亲有多次婚姻,到后来不再信任婚姻,甚至劝她不要结婚。米拉也因此不信任自己能进行一段稳定持续的爱情关系。
在与乔纳森确定之前,米拉的经历证明了这一点。与乔纳森走入婚姻,是她试图打破这个循环的勇敢一跃。虽然后来仍然失败,但我们也更能理解米拉这段婚姻中能够坚持十二年,是基于这样一个前提的。
此时有意思的是,米拉对乔纳森作了一番评论,这番评论和乔纳森之前对她的那番评论何其相似。米拉说,我认为你不可能独自生活,你需要在自己的生命中有一个见证者。
如果看过稍后的情节,我们会知道乔纳森现在也已经有了新的婚姻,回想几年前米拉出走的那段时期,会发现两人的状态又恰好来了一次翻转。当时,米拉进入新的关系,乔纳森独身;现在,乔纳森进入新的关系,米拉独身。当时,乔纳森认为米拉无法忍受孤独;现在,米拉认为乔纳森无法忍受孤独。
他们相互之间趋同的判断,是一种偏见、浅见,还是恰如其分的确见、明见?我认为既是偏见,也是明见,因为所有人应该都是这样一种动物,谁都不会天生宁愿孤独一世。
在作出对乔纳森的判断时,米拉又表现出了母性的语言、情态和动作,抚摸、宽慰着有些受伤的乔纳森。镜头语言也呈现了这一点,米拉处在画面的上半部分,环抱着处在下半部分的乔纳森,就像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
声音元素也体现了这一点,米拉是不断表达和陈述的那一个,乔纳森有时点头,有时发出婴儿般的鼻音,回应着前妻,更多时候是乖顺地听着。
和米拉的对话,像撕下胶带一样,撕下了乔纳森常态的装饰,撬动了乔纳森内心
潜在的恐惧,这体现在随后在从前的卧床上进行失败的重温仪式时哮喘的出现,以及结尾前的惊悸之梦。
我将他们在从前的卧床上所做的性爱尝试,视作一种对过去的模仿行为,一种以现在的动作去吻合过往情境的仪式。
结果是失败,时过境迁,尤其是心境已迁,旧梦重温实难,因此乔纳森发出感慨,重回此地的感觉真是太怪了。
一切终究回不去了,即便只是一时的刻意模仿,获得的也只是虚假的感受。此时情绪下宕,两人各自起身,只是方向不同。乔纳森向外向下,拾掇杯盘,是要离开的态势。米拉向内向上,探索之中,意外发现一片洞天之所。
此时场景下层的乔纳森有如穴居的鼹鼠,在黑暗中悄言细语的一通电话,向观众彻底交待了他现下的婚姻状况。乔纳森再婚,有了新家,有了一个和他同教的妻子,两人共同有了一个孩子。
当这一体量不小的现实状况装盛在名为观看的餐桌之上,此时我们应该意识到,在这个空间,在主角二人目前的关系和身份中,产生了多重的错乱和尴尬。
一者,之前,他们身在这一属于自己的婚姻场景中,心却已处在这一婚姻场景之外;现在,他们潜入曾经属于自己如今已经属于他人的婚姻场景之中,企图寻找自己曾经的婚姻记忆,复制曾经的爱意温馨。
再者,他们从情侣到成为怨侣到成为地下情侣,从婚姻关系到走出婚姻到成为婚外情关系,从米拉发生外遇却和乔纳森难舍难分到乔纳森有了新的家庭却和米拉发生外遇。
又及,乔纳森从婚姻道德主义者变成婚姻道德失守者,米拉从爱情依赖者变成独身主义者。
场景上方的米拉却发现了阁楼里的秘密基地,那里的布置、装点仿佛正是他们从前想要的样子,他们多次聊起过这件事,却从来没有真正去实行过。
一栋房子,首层用于生命的跃动,二层用于身体的静息,而最上方那一层小小尖尖的阁楼,仿佛灵魂的扬逸之梯,爱欲的升华之门。往日在他们手中,这里几乎是无人打理的荒芜所在,如今却成为另一个家庭的梦幻天堂。
于是他们在此间的纵情享乐,假借和盗取的性质变得更为浓厚,在爱欲之域,这几近非法。
这矗于整座楼屋最上方的阁楼如同金字塔尖,它是一个高点,也是一个终点,是这场有关婚姻漫长的讲述、对话和辩论的最后十码,是这段爱欲探讨某种程度的极点所在,也是整部叙事最后一个相对空间。渡过此地,我们将腾挪一变,进入全新的境界,可能是高空,可能是深渊,当然也可能只是一个看似质变实则存在某种共性的新的轮回。
当两人躺在阁楼的床铺上时,剧情很明显地对乔纳森目前陷入的境地进行了探讨。
乔纳森已婚,却和米拉旧情复燃,也多次和其他女人发生外遇,而且你能意识到这将成为他的常态,虽然这事实上并不可耻,因为相对许多人而言,乔纳森只是更晚地走到了这一步。
爱情对他而言是前半生的事物,留在了他和米拉结束的婚姻里,如今已经失传。婚姻对他而言已经绝对地丧失爱的内涵了,婚姻的内涵已经严重工具化,非常具体地归结到某些实际功能,比如生育。对婚姻的存续他已不再抱以期待,其实也不必再抱以期待。
已经可以看见婚姻制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性的脆弱和消亡的前景,如果这种情况成为普遍现实的话。现在已经不是过去,无爱的婚姻可以因女性的经济性依附而广泛存在,因女性没有在社会上竞争和发展的自由而广泛存在。虽然婚姻的源起和本质可以说本来就不是爱情,但是至少我们以爱情的名义对它进行了包装和定义。如果这层糖纸不再有效,婚姻制的道德性已经瓦解,法律上赤裸的强制也将难以为继。
新的妻子虽然来自和乔纳森相同的文化背景,有共同语言,他却对她却并没有爱情,或者说“以某种方式爱”。
事实上,将这种“爱”还称之为爱已经可说是名实颠倒、巧立名目了。随后,乔纳森说出全剧最令人感到悲哀的台词,“我不可能再以爱你的方式爱别人了”。这种悲哀不是从这句话的字词表面获得的,它来自这句话含蓄未言的本意,而米拉和我们实则都体会到了它的本意。乔纳森深爱过米拉,之后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也几乎不可能再爱了,可以说,爱这种能力、这种事物在他生命中已经消亡。正如前文所说,爱情是他前半生的事物,永远留在了他和米拉的那段关系之中。
如今,即便是他和米拉共处的时候,也不能说现在的他还在爱着现在的米拉,这种约会更好的定义可能是“祭奠”,而非“爱”。现在的他通过现在的米拉,祭奠曾经的他对曾经的米拉的爱。
虽然这是如此冷沁骨髓的悲哀,但乔纳森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状态轻松,仿佛这真的是最适宜的情形了。
这样的乔纳森是对那个受困道德律令的男孩最根本地反叛,或者说最彻底的远离,这仿佛是最革命的行径,又仿佛只是最懦弱的自弃。
当乔纳森说出那句他“以某种方式爱”着自己现在的妻子时,这时的乔纳森一定会意识到他说了和母亲近似的话。
这句话使得这整整五集基于爱欲关系的转变、发展、重建而进行的探讨变得无比焦虑,因为一种轮回般的宿命感仿佛一张浩大的天网恢恢笼罩,仿佛现在和过去,今天和历史没有本质区别,不过处在一个人类无能俯瞰全貌的巨大循环之中,我们自以为的转折与脱轨,只是其中的一道小环。
我们一定会认为乔纳森的婚姻爱情与父母之间的婚姻爱情有着本质区别,可是在此我们发现了很重要的一个共性,那就是无爱却因某种原因或看似无因的惯性而存续着。
那么事实就是,从前的婚姻与爱无必然关系;后来人们叛离这一传统,意欲建立基于爱欲的婚姻,并且某种程度上我们自以为实现了这一新的建筑;然而现在,我们开始全面地怀疑自己之前视之为爱的事物,进而弃绝爱,爱已不再是一种必要的追求。
如此一来,是否一场漫漫远征没有收获任何荣誉和价值,最终兜兜转转不过回归到旧式传统?某种程度上这的确变成一场轮回,某种程度上甚至更糟了。因为毕生待在囚牢的人至少对囚牢外部的世界充满自由的遐想,可是在囚牢外部的世界探索过却没得到自由的人,是绝望的,因为他们还能去往何方呢?
可是若要说,这种新的局面是彻底绝望的,也不尽然。让我们从好的方面想。我认为,这说明当今世界,对爱欲的思考进入了新的阶段,我们已经无法回避,必须面对那些暧昧不明的爱欲问题。
最坏的结果不外乎就是,爱被证明从不存在,可是那又如何,那真的是不能面对的结果吗?难不成你希望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们只需要基于最新的认知,相应地反思和祛魅从前的爱欲体系,建立基于最新认知的爱欲体系。
如果证明爱只是一种应激反应,只是现在时态下的片刻状态,那么现行的婚姻制就是与之不相匹配的,因为它意味着双方过度的耦合,因为它的前提和目的是双方情感的长期延续。那么或许我们就应该重建新的婚姻制,让婚姻变成一份更短期的契约,一个更容易离出的机制。你可以签订一份一个月(也可以半年,或一星期)续约一次的婚约,如果发生异议,双方在这一月结束后即可终止合约。
如果证明了爱不存在,那么让这古老的婚姻制昂首阔步地走进历史博物馆之中,就可以了。从此以后,我们不必再受爱欲问题困扰,不必再上演那些或痴情或薄幸的戏剧,我们老老实实(或痛痛快快)在其他领域追寻人生意义和自我价值。
在爱欲关系的宿命轮回中,也呈现了人类对话交流的宿命轮回。剧中的高频词是talk,可是交流最终形成了吗,问题解决了吗?一个人始终的局限,一段感情毕竟的失败,一些问题末了的未解,或许正告诉我们,作为体制的文明多么僵固,强大,惯性,长久;反过来看,即表明人力多么渺小,表明单从个体层面解决历史和社会问题的不可行,以及这种文明体制应该被冲击,被革命,被重建的迫切与必要。这需要更多更多的人深入认识到这些问题,并实践自己的认知,将个体的实践逐渐变成社会现象,变成新的社会共识,以此建立新的爱欲文明。
乔纳森的婚姻关系,从此不再属于通常的亲密关系,也并不属于通常的开放关系,因为开放关系并不排斥亲密关系,而是可以兼容的,可是乔纳森的婚姻关系还属于亲密关系吗?
他现在还是否具备爱情?或者是否还可能具备爱情?他现在的关系模式应该如何定义?难道乔纳森经过重重周折,不过蜕变成了一个渣男?但显然,他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渣男。
米拉难道成了插足他人婚姻的第三者吗?乔纳森和米拉的关系仅仅是婚外情而已?基于之前二人所进行的那些关系探索,爱欲思辨,它显然又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第三者角色和出轨关系可以概括的。
以通常的概念已经无法顺利、精确地定义这一切,虽然这一切已经是人类社会新的关系模式,新的爱欲场景。
方才主要是从乔纳森的方面看待这些问题,可是对于米拉来说,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我想,无论如何,都包含了牺牲。而且毫无疑问地,是米拉在牺牲,而非乔纳森。
身为乔纳森情人的米拉,仍然是一个牺牲的客体。而乔纳森在每一个关系阶段,都始终作为一个主控者的角色而存在。
发生异常的时刻仅仅是那两件事,流产,出走。而这两件“异常”的事其实并没有为米拉赢得主控权,它们成为米拉身上更加沉重的罪行砝码,你可以看到直到最近这两集,乔纳森依然没有将这两个砝码从米拉背上卸下。上一集乔纳森不相信米拉会同意为自己再生一个孩子,这一集乔纳森也调侃了一句,意思是米拉没有评判自己出轨的道德权力(38'35'')。
因此,那两个时刻只是让米拉在两人的关系中变得更加被动,承受更重的审判,实质原因是她身上产生的自主性使她成为不再彻底安分的客体。
虽然现在奉行独身主义的米拉已经拥有自己的主体性,她也并不会认为自己在与乔纳森的相处之中是牺牲和被动的角色,因为她是自愿的,也是愉悦的。但自我判定是一回事,社会批判是另一回事。作为一个旁观者,基于通用的关系道德,两人互有情愫,但由于其中一人有家室,另一人只能做他的地下情人,这当然是一种不公平关系。
所不同的,一是因为乔纳森已经自主地放弃了从前那种强迫症一般的相处模式,所以米拉没有遭遇从前那样的精神虐待;二是因为米拉已经变得精神上自主自立,她也随时可以从这种关系中抽身而出。可是我也必须说,这只是目前他们所呈现出来的答案,这一新的阶段他们还只开启了一个月,你能想象一年后的情形吗?
而且,为乔纳森新的爱欲模式而牺牲的不只一个人。他卷入了从前的妻子和现在的妻子,卷入了从前的孩子和现在的孩子,卷入了这两个家庭。当他正在进行的关系模式和他真正的爱欲观念被他现在的妻子知道之后,那不会是新一轮的伤害吗?他现在的家庭岂不是又要破裂?在这个过程中,难道不会也殃及米拉吗?
实情就是,作为剧集的故事停在了第五集,但是作为生活的故事可不会就此停止。你所看到的只是一部剧集的结局,而非现实生活的结局。虽然基于如此丰厚的讨论和素材之中,对于未来,我们足以存在某种程度的展望,我也这么做了。但是,人类的预测往往是不靠谱的,因为人类智力有限。
总之,米拉和乔纳森目前的关系如同船行幽涧,已经转入更为复杂、模糊、未知、善变、虚幻、危险的水域,牵扯进更多人,更加难以回头,更为无依无凭,仅仅只靠此一刻的真诚感受,完全赤裸,或许也完全呈现爱的本真,不与任何混杂,不受任何羁绊。但真是这样吗?你真的高兴得起来吗?
他们无法再分析什么,也无法预言什么,语言已穷尽于此。他们既不能展望未来,也不能回到过去,只好停留在此刻。
他们只能想象着将离婚四年后的这段交会视作对他们已逝婚姻的祭奠。在失去空间感知的黑暗弥漫之中,在兼具天真与虚幻的怀旧乐音之中,交欢,性爱,时间已只剩此时,爱情已只剩此刻。
于是,很自然地,我们也看到了此刻潮退后,乔纳森的噩梦。乔纳森的噩梦是二十一世纪人类对爱欲关系的噩梦。乔纳森的噩梦,是年岁古老、由来已久的婚姻制和爱欲模式本身的噩梦。
乔纳森是那个站在新旧之交的人,是站在鸿沟和裂谷之上的人,是离问题最近(零距离)的人,因此是最撕裂和最彷徨的人。
这个梦呈现了这一阶段他真实的心态和人格形象,在梦中他失去双手,无法拨开重重艰阻,渡抵彼岸,而米拉已经先行穿越和抵达。
梦境映照现实,现实中他轻松怡然的态度只是一种表层真相,他并没有在这种新型关系中完全自洽,他仍然没有从过去的模式和观念中彻底走出来,而未来又是那样地迷茫无助。可说一半的他还留在过去,一半的他却已被抛向未来。
在他和米拉的关系中,他是主导者,主导者理应是强者,可是我们发现,这并非全部真相。在更深的层面,乔纳森是个弱者,米拉是给予他依靠和慰藉的强者。于是在他们的关系中,一个新的倒错发生,我们看到了强者和弱者的易位。
或许我们从中应该得出被忽略的知识:权力上的强者不等同精神上的强者,也可能是精神上的弱者;强大不一定要转化为压迫他人的权力,也可以转化为支持他人的能力。
从噩梦中醒来的乔纳森向米拉诉说了自己儿时(3岁)从噩梦中醒来后的场景,他走到父母的房间,告诉父母,自己因为做了非常“无聊”的梦,因而无法入睡。可是父母并不能理解,语言表述能力不足的孩子所说的“无聊”其实是“可怕”的意思,他们也无法从他的脸上发现他的恐惧。时至今日,母亲回忆当时的场景,也只觉得他多么可爱,而无法共情他的心理。
乔纳森通过这个故事在告诉米拉,自己从小没有获得过父母的理解,因而也无法得到他所需要的那种爱,这导致他也不懂得如何爱人。
而他自己,在情感方面,某种程度上还停留在儿时,与儿时的自己面临着相似的恐惧和无助情绪。儿时的“无聊”就是乔纳森目前阶段莫可名状的恐惧,儿时“无聊”的梦境,如同一个轻巧的寓言,却已经隐喻了乔纳森现在的心理绝境。
在这种茫然无助的时刻,是米拉如同精神上的母亲一样安抚了他的惊恐,给予了他未曾从母亲身上得到的理解和慰藉。
「我以我的方式爱着你,你以你的方式爱着我,我相信你会永远爱着我。」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without any fanfare, in a dark house ,somewhere in the world。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地球某处,黑暗小屋。」
结局如同一支安慰剂,说罢相爱的情语,相拥而眠,然而第二天将回到什么样的状态,又会转入怎样的想法,谁也无从预知。淡薄的温馨之中透出淡薄的冰冷,从此冰冷亦是温馨。
晨曦,鸟鸣,杀青。演员相拥相携走出片场,言笑晏晏,走到休息室外,一吻,分开,走进各自的房间,门边并不是特别醒目,却分别写着“米拉”“乔纳森”,他们在戏中的角色。引号内的两个名字,提醒着我们,这正是万千个“米拉”和万千个“乔纳森”的故事。
剩下的问题都留给了我们,剩下的解答都交由我们自己去探索。
二十一世纪的谢幕
回想我们的二十一世纪
如今成为一句空言
余温仍在
余味仍存
我们的二十一世纪已经谢幕
36°C
那是谢幕时我们仍能抵达的温度
想起前天走在路上
不知为什么忽而又琢磨起“一夜到白头”这句话
倒不是其浪漫
而是其如此稀罕如此必要
已经没有人可以承受二十一世纪的时钟
我们频频梦醒
二十一世纪已是一道写成程序的闹钟
人类离开的居所已不能保留人的痕迹
24h
我的记忆同样糟糕得如此悲哀
只有残存的电子墨痕默默点起青烟
拟作冰冷的祭奠
从此冰冷亦是温馨
别无他由
只因如今已是二十一世纪
2021.10.5
(完)
影评均首发于公众号:段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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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红
hachi
mazzy
特别鸣谢有些朋友多次赞赏支持,我会将之化为完善创作的动力,细说系列仍将继续。
1973年,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正在瑞典的法罗岛上过着一种半隐居的生活。此时的伯格曼正在经历着人生的低谷期。一年之前,他的《呼喊与细语》(Viskningar och rop)惨遭商业上的失败,票房收入远没有达到预期。而在更大的人生尺度上,55岁的伯格曼已经有过了四次失败的婚姻。即便2年之前再次结婚,他也早就看透了婚姻里种种的伪装和谎言,对这种人类之间的亲密关系再也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很快,在受到瑞典电视台的邀请之后,伯格曼用极少的投资和四个月的时间完成了6集的《婚姻生活》(Scener ur ett äktenskap),并将自己对婚姻的所有理解都扔进了其中。
毫无疑问,长达295分钟的《婚姻生活》无疑是一部关于亲密关系的史诗,虽然它记录的只是一对普通夫妻的平凡生活。争吵、厌恶、离别、重聚,在狭窄封闭的室内空间中,每一段稀疏平常的对话都隐藏着暗流涌动的杀机。北欧人特有的冷峻基调为婚姻的本质做上了最悲观的注解:说到底,你必须和一个自己并不了解也不满意的人生活在一起,而爱(如果这东西真的存在的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在伯格曼完成《婚姻生活》的半个世纪之后,海加·李维(Hagai Levi)决定翻拍这个经典。与其说是翻拍,不如说是重新演绎。在这个项目之前,他最出名的作品是 Showtime 的剧集《婚外情事》(The Affair)。那个故事同样是围绕着一段婚外情而展开,并用着各自的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同一段事实。对错的争辩在主观视角下变得毫无意义,所有人不过都是私欲的奴隶,在不断膨胀的自我意识中制造着闹剧,然后在欲望的海洋里做着徒劳的挣扎。 海加·李维十多岁的时候在以色列的公共电视台上第一次观看了原版的《婚姻生活》。他立刻被那单一场景中数十分钟的连绵对话震撼了。因此当伯格曼的小儿子丹尼尔·伯格曼找上门来提出翻拍的构想时他立刻就同意了。接着44岁的杰西卡·查斯坦(Jessica Chastain)与42岁的奥斯卡·伊萨克(Oscar Isaac)加入到项目中。两个人在读书的时候相识,已经成为朋友20多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某种难得的亲密关系,毕竟在今天很大一部分婚姻并不能维持20年。
在银幕上赤裸裸地直视婚姻的本质从来都是一件危险的事,这就像原力的阴暗面充满了诱惑,随时都会让绝地武士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当年《婚姻生活》播出之后,瑞典的离婚率翻了一倍。而在完成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大开眼界》(Eyes Wide Shut)之后,曾经的金童玉女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和尼克·基德曼(Nicole Mary Kidman)选择了结束他们的婚姻。同样的事情似乎也发生在杰西卡·查斯坦与奥斯卡·伊萨克身上,前者说自己拍摄期间总是在不停地哭泣,后者则经常对剧组发出抱怨。
没有人能够说清楚爱是在何时消失的,但在大多数婚姻中它被伪装成一种始终存在着的假象。于是乎在漫长的婚后岁月中,夫妻双方都变成了演员,费尽心机地在对方面前戴上了好妻子和好丈夫的面具,讨好着彼此,同时欺骗着自我。 新版的《婚姻生活》正是从这样的表演切入的。当屏幕亮起时,杰西卡·查斯被拍摄人员围绕着,然后她戴上结婚戒指,整理好自己的面容,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带着满脸愁容走入拍摄的现场,同时也走进那段无望的婚姻之中。相似的场景随后会出现在每一集的故事中,演员们走进或者走出片场,有时候他们会如释重负,另一些时候则根本无法在现实和虚构之间顺利地切换角色。
这是一个颇具象征意味的手法,让新版的《婚姻故事》不再是老版简单翻拍,而是加上了一层解构的视角。曾经的经典已经进入了不朽的殿堂,刻舟求剑式地翻新只会成为不解风情的狗尾续貂。更何况伯格曼早就在50年前讲尽了婚姻的苦楚与疯狂,没有必要让一模一样的闹剧再次发生。是的,现在是2021年,半个世纪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在这个尊重多元文化和价值观成为主流的时代,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婚姻形式不再需要被遵守。 米拉,我们的女主角,一个科技公司的高管,提供着家庭的大部分收入。她独立、自信,是新时代女性的楷模。而乔纳森则变成了相对弱势的那一方,有着犹太血统的他是一位哲学教授,负责着大部分的家庭事务,对自己的妻子体贴又温柔。像旧版的故事中一样,他们经历了一次不太愉快的采访,目睹着另一对夫妻在餐桌上争吵,在睡觉前讨论着意外的怀孕,然后失去了孩子。对了,在此期间他们说了很多次:“对不起,我很抱歉。”好吧,时代的前进至少让一部分婚姻看起来更加礼貌了。
很快新版的《婚姻生活》展示出了它最大的野心,出轨发生了。但和原版不同,这一次出轨发生在米拉身上。在某个夜晚,她急匆匆回到家中,然后向丈夫坦白了不忠的事实。在这里没有原版中低声下气的祈求和挽回,当伪善的面具被揭下,开始的是撕心裂肺的谩骂和攻击。“对不起”消失了,“我很抱歉”也消失了,如果之前那种心照不宣的道歉只是婚姻的表演,那么现在就是真实自我的爆发。
用经济决定论或是女性意识的觉醒来解释新版和旧版之间的区别是天真且幼稚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甚至放大了婚姻的问题。当表面上的平等被建立,不愿妥协的彼此会变得更加针锋相对。米拉和乔纳森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脆弱的,他们无法理解彼此的想法,甚至不愿意去倾听彼此的感受。对于婚姻中各自的角色,对于生育、激情和幸福这些话题,他们都固执地认为自己站在了真理的一边。 天还未亮,米拉离开了,乔纳森则开始痛苦地哭泣。婚姻中的表演在此刻结束了,留下的是两具满是伤痕的身体,两颗无法修复的心灵。
王子和公主的故事之所以让人羡慕是因为它结束在开始幸福生活的瞬间,但婚姻的悲剧从不会因为互相离开而结束。相反当亲密关系破裂之后,婚姻的余辉将在漫长的消耗战中失去最后的光芒。 在随后的故事里,我们能清晰见证这样一场漫长的消耗战是如何蚕食彼此的心智。每一次见面,米拉和乔纳森开始都是含情脉脉地聊天,随后就再次转换为争吵和相互攻击。一个错误的用词,一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甚至是一个眼神,任何事情都会将他们带回到那个决定分开的夜晚。或者说他们从未离开,此后的人生只是那一刻的无限重复。
这可悲的现实恰恰是现代人爱无能的最好表现。在中产阶级所谓的幸福世界里,有感情有时间有经济基础,婚姻最后还是逃脱不了一地鸡毛的命运。哪怕上一秒还在温存,下一秒依然会发生冲突。对爱的渴望变成了一种诅咒,离不开,逃不掉,最终成为了彼此伤害的借口。可如果聪明到认清了现实又能做什么呢?不婚不育保平安的消极自由成为了最后的选择。 在最后一集的开头,乔纳森来到了父亲的葬礼上。在和母亲交谈后,他甚至无法知道自己母亲的婚姻是幸福还是不幸。他看到的是隐忍和妥协,一种自己和米拉都不具备的品质。而米拉呢,看起来依然独立自信,只是再次和情人不欢而散。随后两人重聚了,在那间已经被他们卖掉的旧屋子里。
重回故地就像返回灾难的现场,一切都已经装饰一新,但受伤的记忆仍在不断涌现。重归于好的冲动需要经受理智再三地考验,而米拉和乔纳森再一次失败了。他们中一个人有了新的家庭,另一个则选择了坚持自我。直到此刻,“婚姻生活”才迎来真正的终结。感情犹在,或许比当年更好,但更多的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奈。
当一声“停拍”之后,两个人满脸倦意,裹着床单,彼此依偎在一起,走出了房间。他们现在是谁?是杰西卡·查斯坦与奥斯卡·伊萨克,还是拉米和乔纳森?戏里戏外的边界在暧昧的灯光中模糊了。当然有一些东西是真实的,比如依偎在一起,比如彼此之间永无止境的折磨。那婚姻呢?对不起,它看起来就像是虚幻的泡沫。
《婚姻生活》(Scenes from a Marriage)
(倒着看)
异常轻松的结局。大概是真的要经历过波折起伏执着虚无之后,才自然有的人生处境。这里两个人已经不需要再分开看了,两个人完全就是一个处境,望向同一个方向,怀着同样深沉丰富的爱、共同的经历记忆以及子女,以婚姻之外的形式陪伴对方,彼此仿佛都成为了对方的一部分,不再有所谓分离和结合,因为亲密的再次交融为一体。
人与人之间最难忍受的是亲密关系,因为彼此入侵、彼此释放攻击性、把自己暴露给对方也把把柄交给对方、最容易伤害情感和损耗自我人格。可最难离开的也是亲密关系,每个人像是没有窗口的单子,紧密的排列却彼此封闭,只有在亲密关系中,与另一个原本完整而封闭的世界碰撞,像婴儿第一次对世界有了感官、情绪和想象一般,那么近距离的从另一个人眼中发现了曾经熟悉世界的另一种样子。入侵对方改变对方改变自己、望向各处望向彼此望向同一方向、成为对方成为自己什么都无需成为而与对方怡然自得,是经历过关系中的攻击防御反抗平和的过程中一以贯之的极度真诚,才能有的突破上帝造物而不再是单子的紧密联系啊。
当两个人经历过合而为一的亲密,之后再如同裂身般的分离,犹如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各自,便有了永远不会脱离关系的子女结晶和内化了对方一部分的裂痕。无论记忆里对方有多么的不堪忍受也会有同样的甜蜜滋养,哪怕时间里平和淡化,也总还是会在突然间或再相见时像梦一般涌到心前。
好不容易经历了所有情侣能经历的情感上的极致体验,消耗完了可见的一生的最大值的爱恨能量,即使恢复之后还能建立其他关系,很难也不再愿意再追求超过之前的巅峰感受了。哪怕是几年后,明知一方有了婚姻而一方成了世俗眼中的第三者,可是彼此都感受到这是爱的延续甚至比原先更平和而无可动摇啊,那即使还有些许对婚姻制度的道德愧疚,又算什么呢。还有什么比短暂人生中与完全无需任何掩饰、无需过多解释即可领会、不断地向你追问质疑你潜意识里的想法而拓宽你的自我认知的这种伴侣,在一起更重要的事吗。
这大概是他们望向的同一方向,尽管曾经一起给对方带来那么多的痛苦,尽管现在需要承受道德责难,那又关他们两个什么事呢。仅仅是知道对方的存在,甚至还可以陪伴对方,就该是多么幸运的人生啊。
…………………………
看了第四集。男方从开始应该就知道女方不想签离婚协议,只不过怕失望而不想承认,另外也因为决心开始新生活而刻意忽视。而女方一直都在找机会试探复合。
男方经历过突如其来的失控、歇斯底里的愤怒、卑躬屈膝的挽留、任由坠落的自省、诚恳平和的尝试、消磨殆尽的希望,最终演变成失望羞辱以及“我得不到那我就不要了”的决绝愤恨和“我不要她了我要奔向我自己”的平和冷漠。可是其实这只是精神的防御机制,一直渴求疲惫不堪,甚至不在意违背此前信仰,就算是因为上天怜悯得到满足也甘愿,却依然无法得到的卑微,因此带来的自我危机甚至于指向自我摧毁的境地。如此,只能把复合的欲望往更深的潜意识埋藏,代之以对所求的贬低、和对所求本身的否认,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撕裂和疯狂。所以才会有对女方复合试探的攻击行为,对女方的示好崩溃回应以残酷的冷漠,对女方乞求般的复合提议无比愤怒,因为“我曾经也那么卑微的乞求过啊”,“我现在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我不想再经历曾经的痛苦”,求而不得的痛苦曾经无法向你表达,只能通过现在的行为让你体会到我的痛苦而表达我。这看起来像是一种报复行为,当然是的,但根源上是在应激性的保护自己。
女方是真的很痛苦,不仅来源于自身情感感知的混乱、工作及第三者关系、和女儿关系等等处境,更来自于与男方关系的过去和现状。他们之间拥有那么深刻广泛长久的情感联结,以致于在不断地自我追问中,始终在尝试开始新生活与无法放弃中斗争,这种联结与现实状况的严重错位导致的持续性痛苦,与感受到带来这种痛苦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选择而产生的这件事本身,催生了想要从自毁中自救的积极和羞耻。这里开始其实就已经像是男方此前经历的刚得知女方决心离开时的心境了。此后女方袒露隐情乞求复合,不惜放低自己到卑贱到自己都觉得不堪,才不甘的放弃努力,轻松又疲惫的接受男的离去同时又无法真的放弃哪怕再微弱的可能性。一切都无法接受的荒谬的恍惚之间好像不是现实,又像是男方曾经经历过的失控的开始。两个人的心境角色在时间线上互相转换对调,好像是生活剧情的反复,又像是在错乱的时间里,双方以成为对方的方式互相触碰,因此感受到的境地,却还是对对方作出与对方曾经相同的行为,哪怕对方看起来就像当时狼狈的自己。
我知道无法忽略的是两人在沙发上的性爱,像是决绝的男方潜意识里的一次欲求的释放,女方意识里复合的试探。这里开始两个人开始大踏步的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用力追,男方应激性的埋藏爱意与过去告别奔向新人生,女方无比怀念的希望再次拥有曾经的一切。但男方其实并没有在女方哭诉时真的什么也没感受到,他完全不在乎的感受本身,就不是听到女方重大变故的正常反应,平淡反应的本身就是一种刻意忽略的情感强化,他心里始终对女方的这种强烈的情感,只是从爱转向了相反方向。女方也并不是真的放弃了,她只是在经历男方曾经经历过的过程,在之前她从男方的爱的逃离中确认了对男方的爱,而这份确认会让她不停的望向男方。
他们看起来越来越远,但其实却始终重合交汇,他们从爱出发逃离往相反的背面,但爱的背面还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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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第三集。男女双方的举动都像是逻辑线上的木偶般合理,让人怀疑自由意志的多大程度上存在。可置身事外的观众或许不该扮演上帝而拥有视角,因为每个人其实又置身一切之中,一切相关的人性之中。
我能大致体会到男方在这种重大变故之后的崩溃抽离,怨恨到生出毁灭,一切混沌不清混乱碰撞,仿佛内心被未知的力量破坏成废墟却毫无线索,强烈的荒诞感似有千钧重量压的无法喘息。女儿成为唯一生命亮光,才开始控制愤怒,渴望重建秩序,寻求帮助,深度自省。对着女方读出极度诚恳状态写下的那段话的时候,仿佛一切灾难到荒谬的世界,突然获得了解释,之前混沌一片的黑暗,好像被一一探明显现,即使问题还存在,但至少有了看清和俯视世界的掌控感。写的时候我猜他潜意识里是觉得有朝一日是可以让女方听到的,因为这种像是在游戏里探明了的黑暗视野,是来源于两个人共有的、令人迷惑不解为何至此的婚姻。所以写下后即使意识化了这个潜意识,但读的时候才是真的因为融合了本应该共有的视野,而解放了两个人,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自由的。即使因为怕再次失去而不能做爱,但至少看清了阻止两人的是什么,而有了再次拥有的幻想。即使不能有不带精神完整的身体上的亲密,也希望一起温存共享的对婚姻至暗处至痛处的视野,仿佛这样就可以一起憧憬破镜重圆后的美好未来。
我猜女方提出谈谈,一部分一定是带着复合的期望的。一方面不想再重新回到以前的痛苦处境,一方面心里有莫名的期许,一年了男方是否会有所改变。所有自己生活痕迹的逐渐淡出,曾经共有家园的陌生变化,都让女方有了危机感。自己当初拼命想要逃离的承受痛苦的地方,本已经逃出了,为什么在它变得陌生和远离后,自己会有这么强的失落和被抛弃的感觉。我猜她潜意识里还是极度怀念家园里发生过美好的那一部分的,只是痛苦那一部分太过应激,而互相撕扯。直到男方说出了她内心曾经的痛苦和委屈,那一瞬间一切都被语言表达出来,就好像一切都被解决了一样。因为能用语言表达的,就已经从潜意识意识化了,就已经从不可名状变成确知了。相比起曾经沉闷的铺天盖地看不到出口的痛苦,这种确知带来的踏实,让积郁内心的痛苦就想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心里一直存在的对过去的留恋随即浮出水面,仿佛在水下屏息了许久,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种一起突破迷雾,一起展开视野的豁然开朗,好像共历大难,与卸下眼镜和防御的曾经的爱人,恢复甚至加深了精神的亲密和一起再创造的冲动。身体上的亲密被以无法辩驳的理由拒绝后,精神上亲密的欲望仿佛更强烈了,再次提出希望一起去伦敦,出门后再回头,诘问丈夫对其他女性为何残忍,我猜想很有可能都是潜意识里希望确认男方还把自己放在优先位置,希望复合的受驱动表现吧。
我知道旁观者没有人会忽略第三者给男方的电话,会使女方有没有其他更好选择而回归的意味,使男方有早知女方境况,怀疑女方回心转意是否真诚的感觉。但第三者的疏远只是一个契机而已,一个女方将潜意识里,出轨是为了逃避婚姻痛苦,期待男方改变,期望自己找寻到迷失的自己的契机。我一直猜测,女方如果足够自省,一定会在某天醒来或午夜无眠之时,意识到自己对第三者的不是爱,不一定再回向男方,但至少认清自己。男方尽管知道女方与第三者疏远,但也深知阻碍女方回归的是自己曾经给女方带来的痛苦,是自己的精神不在场。那种与人的隔阂来自于童年伴随着一生,意识化那种“自己永远不够好”的潜意识,不被这种潜意识驱动而伤害亲密对象,才是再次拥有和女方亲密关系的基石。像男方回答女方提出第三者不去时男方是否愿意去伦敦时所说的一样,跟第三者有啥关系。
写这些的时候本能的代入男方,因为太过相似,那个人因为童年与父母的关系生长出的“永远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像是魔咒一样伴随并驱动着他,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需要不断掌控一切。那个在亲密关系中永远有一部分自己在为了自己做的更好另作打算,而封闭部分自己隔阂对方,用自卑和“为你也为我们着想”而推开对方,还一副委屈的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的姿态。那个用自卑掩盖自恋,觉得自己可以一己之力保护亲密关系的人,其实却让关系中只剩下一个人,最终变成自己与自己亲密、对方被排挤而孤单冷落的下场。“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应该会很痛苦吧”。那个人好像就是我,就是每个感同身受的犹如观看自己生活的观众。
这种潜意识里的攻击性导致的各种人格冲突而引起的亲密关系问题,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从来都没有给出解决的答案,但他给了一个开始,就是把这些潜意识诚恳的意识化,像是男方写下来一样,也许是个改变的开始。
…………………………
看到第二集。男女在感情出现危机的时候,男性大概率是分析问题试图解决问题的理性思维占主导,女性大概率是感情思维占主导,在关系中感受不到自我认同、爱和亲密便意味着结束了。
在男性视角很挣扎,不知如何处理,剧中那种吵架类似的场景严重共情,双方尽管已经比现实中无数情侣都足够坦诚足够有情感基础家庭基础,但完全没有抵达过交汇过对方的思维路径,甚至不是在同一个层面上讨论问题,双方像是两条平行线一样,在不同时间点想要靠拢,但双方努力的方向根本不曾在一个维度中。
男方的心路历程我可以理解,关于是否堕胎,足够尊重女方并与之交谈,虽然带有目的,终归共同做出决定,但始终隐隐带有自己伤痛,潜意识里对女方的攻击,转换成对自己的愤怒。沉浸在对自己的愤怒里,享受自己的痛苦,而忽略了对女方而言也同样是个痛苦的决定,在对方想要寻求自己的拥抱时却让对方觉得对方的痛苦甚至是自己痛苦的来源。而因此双方开始失去沟通,产生距离,失去亲密,产生压抑,尽管还在共同生活养育子女,但各自封闭,虽然足够礼貌,也把对方推得足够远。以致于女方做出了释放痛苦,逃离压抑的背叛婚姻的行为时候,男方也能共情对方,她其实同时也在拯救她自己。那此时想要解决问题只有自己理解对方的行为,控制自己的愤怒和被背叛与自己也是被背叛部分原因的羞耻,把双方心中曾经的痛苦都说出来,也许女方只是在逃避自己和带来痛苦的居所,不是真的爱上第三者,她所声称的爱也许只是基于逃避。那可能一切都还有余地。
女方的变化我只能猜测,自己同样痛苦的决定给丈夫也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寻求沟通被拒绝,却看到丈夫在用这种痛苦带来的愤怒自我惩罚,封闭自己拒绝沟通的时候,感觉到来自事情本身和丈夫的双重惩罚的痛苦。为了过去的感情以及孩子成长、家庭的幸福,无数次逼迫自己在废墟一样的家中努力的快乐起来,但一直失败的无力感消耗了对丈夫的所有喜欢,苟延残喘的爱也越来越微弱,自己在家中只感受到压抑和折磨,无法自我认同陷入自我迷失。在家以外的环境中遇到完全不同于丈夫类型的年轻男性,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而充满活力,带来新鲜刺激和背叛的羞愧的同时,也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其实是喜欢这样的关系和生活,每次回到家中的失败都更把自己往相反方向驱赶,终于确定自己是爱上了别人。尽管他想要挽回,但他完全不明白这不是解一道数学题,而是像破碎的镜子一样,看不清镜中两个人的样子的时候,不在于此时如何分辩镜中的镜像,而决定于早在布满裂痕之前如何不破碎,因为无论如何修补,都注定残缺。
一方因为对方崩溃察觉到问题想要分析解决,一方早已尝试数次确信维持目前的关系才是最大的问题。
虽然是不同模式,但理性如果能早在裂痕出现之前就采取行动,便很有可能避免,但理性之所以是理性,就是发现问题才能解决。可主导不是全部,当双方放下所有戒备心和主体性,同时把关系摆上最高位置时的那种沟通,也许才有默契一同面对关系中因为人的类似逃避自恋等等的有限性而带来的破坏。这种高度自省和默契对普通情侣而言,大概也太强人所难了,也才有世间情侣多数在经历多年后的不得善终甚至强颜欢笑。
看的时候完全理解女方为何那样表现,一直在代入男方该怎么办,知道如果真的身临其境,无法轻巧的说出但我还是会说出这句话。
我会给你自由,如果我们有一天会在一起,一定是我们都有所改变和不同经历甚至各自去爱他人以后,仍然还爱着对方想要和对方一起,到那时我们才真正的再在一起,那时我们才知道我们像两条彼此凝望却从未靠拢的平行线一样,从未分离。
(我知道大家这样倒着看很难受,但我才不管,能看完的人大概对其中都有到达过的地方,亲密关系里困惑的人永远需要有个人叫他一声,不一定是醒过来,就是告诉他他是一个人,但又不是一个人。)
开篇照旧是戏中戏的套子,淡描几笔片场光景,相比之前,愈发不再忌惮直面袒露这是一出戏的真实(或虚假)。
傍晚时分,乔纳森在楼下客厅收拾,神态松弛,一种有人要来的迹象。谜底很快揭晓,屋外米拉走下车来,步履轻缓。
一内一外双视角,从内景中的乔纳森和外景中的米拉,就这么两下,为接下来长时间轻松的基调轻轻作了个铺垫。
从两人在门口第一眼照面的情形来看,这显然是一场有所预谋的会面。
两人一直在对视,目光中透着平和,甚至情愫。乔纳森微微吃惊米拉的变化,米拉轻抚头发,在意乔纳森是否满意。这短短片晌功夫,亲昵的意味已从画面边缘渗出。
进门后的贴面礼节有些生疏,或者说还遗留着过往的熟悉,乔纳森惯性地去亲吻,米拉一怔,两人凑切得呼吸间都有亲密的气氛,但人事变迁,毕竟不是从前,轻微的尴尬中,将亲吻改为碰额。这一微妙的变化,从爱意中诱出亲情的意味。
乔纳森摩挲米拉肩臂的习惯未变,但这次没有压迫感。
米拉走进来,首先还是关心艾娃,这再次证明她对孩子的关心。
接着她以一种客人的心态在打量着室内摆设的变化,可见她离开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从她眼中可以看出乔纳森生活上的变化,他有了看电视的习惯,从中透出一丝分开后苦闷煎熬线索。
米拉善意地嘲笑着乔纳森怪异的室内陈设风格,这里她说出了一个影射性质的比喻,她形容那迎面摆放、格格不入的两条沙发就像在对峙一样。从前,在这个家中的两个主人,就是这样的关系。
此时回想乔纳森在米拉进门之前的那些遮盖的举动,便能意识到他在向米拉遮盖他这段时间真实的生活状态,因为他过得并不好。
两人聊到艾娃,能感觉到父母的分居确实对她产生了负面影响,她变得沉默了。谈话中也得知,两人现在轮替着照顾艾娃,可见两人的分居生活已经踏上正轨。
接着提及米拉的恋爱对象波利,也就是米拉之前的外遇对象。从米拉的话中感觉,似乎因为艾娃,因为米拉与乔纳森之间还有羁绊,令波利和米拉的关系产生了一些隔阂。
乔纳森再次引出“谈话”一词,这暗中衔接了上一集末尾,两人极不稳定的状态之中,未尽的谈话。
两人走到餐桌附近,米拉注意到乔纳森重新过起了犹太教安息日,他的父母还过来吃了晚餐。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反推一些事实,为了米拉,乔纳森做出了关于宗教信仰上的牺牲,而牺牲宗教信仰意味着也牺牲了自己和原生家庭的关系。米拉和乔纳森的犹太家庭无法相容,所以乔纳森已经十年(从二人结婚开始)没有履行教众的生活方式,也意味着这十年他和父母的关系是疏远的。
乔纳森说,你一直不喜欢这些。米拉说,你就喜欢我不喜欢这些。说这话时,米拉朝着镜头走过来,气氛变得更为亲昵。
不过这个小片段再次提醒我们婚姻关系中的一个变量。当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时,彼此都是带着各自从前的家庭教育、宗教信仰、文化习俗……拥抱在一起的。这些过去的东西活在各自的身上,而它们彼此间是不同的,甚至是不相容的,像乔纳森和米拉的背景显然是大为相异的。这势必会对他们的婚姻造成可见的影响,两人如何应对,磨合的效果如何,会对他们的婚姻产生深远的影响。比如,乔纳森的背景给他带来的自我压抑式人格,就使得他总是回避问题,造成及时沟通的匮乏。
再回到米拉说的那句话,也可以想象当长年生活在严谨的文化中的乔纳森遇到米拉那样漂亮、时尚、外向的美国白人女孩时,那种与自己的文化正好相反的美感产生一种异质性的魅力,和缺失性的向往。我脑海中浮现的一个并不恰当的比喻性画面,是那些背井离乡的移民漂洋过海,在甲板上,透过迷雾,终于见到自由女神的那一刹。
但是我们应该反思的是,在婚姻中的米拉已经不是乔纳森爱上的那个米拉,她遭到乔纳森的抑制和削改,变得不再像自己。要想象从前的米拉是什么样子,我们应该借助现在这个站在眼前的米拉来推想,因为离开了乔纳森之后,她开始恢复自我的面貌,她的发色,她的穿着,更重要的是她的气质神情,都开始变得更米拉了。
所以从两人婚姻前后的个人变化来看,两人都为了婚姻做出了牺牲,但这种牺牲可能并不是良好的那一种,因为我们自身的文化背景是构成“我”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人格的一部分,乔纳森牺牲了他的犹太性,米拉牺牲了她的美国性,都造成了各自的人格压抑。但他们又不可能真正忘却自己的文化,彻底改造成另外一个人,所以无法相融的状态始终存在。
不过在此我要说一句,文化背景只是一个向度,我并没有要将之夸大为一种不可抗力,成为婚姻关系中的决定性因素,否则就是一种狭隘的文化决定论了。这样一来,任何人能否共处岂非早已确定,就像宿命一样。
稍后,两人一起喝酒,乔纳森要求在对视中共饮,这显然是他们过去的一个爱情仪式。如今乔纳森还坚持,米拉也不拒绝,旧日感情的遗物还在深沉有力地对他们今日的关系发生作用。
而且在这一阵对视中,两人再次拥抱,心理距离再度拉近,更“可怕”的是,失落的情意愈加烧燃起来。
落座之时,乔纳森是这样开启谈话的,他说:“So……”这一个单词包含了太多。他期待着米拉的讲述,讲述什么呢,肯定是她的近况,但是不止于此,他期待更多。
让我们看下去,米拉紧接着就分享了自己的近况,她被公司分配到欧洲分部了。这时镜头交还乔纳森,捕捉他的表情反应。没错,他说了祝贺的话,但是表情总是比言语更诚恳,你能看到他并不是真的高兴,他是失落的。
所以乔纳森期待的仅仅是米拉讲述她的近况吗?他显然期待更多。他希望听到的是米拉说,自己对这个家庭的思念,对自己的思念。这也意味着乔纳森其实并没有放弃挽回米拉,他的平和是因为他变换了自己的心理立场,他接受了米拉的“暂时”离开,就像给予她一个缓冲和思考的空间一样,但他希望米拉有“思考清楚”,然后回心转意的那一天。而且在他的预期中,这一天不会太久。但是,现在……
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米拉这次来想要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孩子的今后,可乔纳森心中最在意的其实还是婚姻的修复,两人的心理预期是错位的。
所以当乔纳森那样无礼地拒绝妻子将孩子带去欧洲的可能性之时,他表达的更多的是失望和沮丧。
眼前的局面仿佛回到昔日的僵局,回到那种熟悉的二人相处模式之中。相比看似不可调和的问题,更深层的问题是他们的交流方式还是那样地不妥,这当然主要是乔纳森的问题,他还是那样激烈,那种控制性的气息又恢复了。
但是事情有没有转机,我们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米拉所说的话让乔纳森缓和了不少,因为这段话表明在米拉的计划之内,他仍然占据重要的位置,他还并没有被米拉排除于自己的生活。
米拉提出这个方案选项时,她像过去那样紧紧闭了一下眼睛,而且是在乔纳森催问之下才说的。她的表现也同样表明她也还处于过去的相处模式之中,过为委婉,清晰直接地表述自己的想法对她而言依然是一件艰难的事。
这给人一种不良的预感,因为如果他们始终不能脱离出这种相处模式,那么他们的关系最好的状态就是方才见面伊始的那五分钟,那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亲密又疏远的状态。
糟糕的是,过去的那种相处模式还在强烈地复现,孩子成为谈话的绝对主题,但孩子本身又只是一个道具。事实上,本应成为主题的是他们今后的相处模式——无论他们还是否决定相处在一起。可是,他们还是在回避这样一个必须面对的主题,沉默不语或者只是以行动展现是不能解决问题的,除非你们再也不必面对彼此,除非对方于你而言已经是全然不在乎和无所谓的人,那么也罢。但我们能看出来,并非是这样,所以他们仍然走在一条糟糕的道路上。
回想自身,我们是否也像他们遗忘,无法走出自身的局限,那些性格上的缺陷,那些不恰当的交流方式,是否最终也未能改变,从而导致我们从未能将问题真正推进下去,更遑论解决。可我们怎么能接受得了自己,成为这样一个——请容许我说——失败的人呢?正因如此,这就是我们需要去改变自己,完善自己的原因,个人主义不是万能的,我们需要建立的不是一个永远正确,坚固,且不容置喙,永远优先于他人的自己。除非你能够做到不需要亲密关系,除非你认为绝对的个人主义是度过此生的最简易、最惬意的方式,否则我们必须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让自己去面对他人,而不是凌驾于他人之上。
回到剧中,我之所以说孩子只是一个道具,是因为他们之间显然存在着的不只是亲情,他们之所以还会相见,还会在乎彼此的感受,还会含情的对视,这都不是因为孩子,而是因为他们对彼此的爱。所以,他们一直讨论着孩子,不过是在以一种回避的方式,在探讨他们的感情问题。而回避,会导致探讨无法真正进行,就像过去那样。
在谈话,或者说争吵之中吧,乔纳森说了一句关键的句子,你以为我们是你的手提箱吗?去除孩子这个道具因素,他的表达让我们得以确定他脆弱的自尊心仍在作祟。
另外一个他强调的方面是,孩子的生活环境,亲人,社区。可以说,乔纳森有些类似于那种安土重迁的中国人,因为我不能直接对应地说他是一个有故乡观念的人。但这显然和他的宗教信仰和家庭教育有关,他是一个地域性的人,有家族意识的人。
我们可以看到剧中只提到了乔纳森的原生家庭,而米拉仿佛没有父母一样。米拉所做的工作也是全球性的,她在一家国际公司就职,她经常在世界各地飞行。在乔纳森眼中,米拉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也的确如此。所以,在此我们又看到了文化观念的冲突对亲密关系的影响。
又是一次谈崩的对话,乔纳森激动之下,出现哮喘的迹象,起身去找吸入器,这同时也是借乔纳森身体的位移,将人物调离这一空间,也让剧情进入下一阶段。
这应该是本剧第四次展现乔纳森的哮喘,米拉也都在场,于是我们能看到每一次米拉是什么反应。上一次米拉克制了自己帮忙的冲动,更早的时候米拉都是匆匆忙忙地,就像一个在履行必尽职责的妻子。但是这一次,米拉没有作为一个妻子的紧张,也没有作为一个逃离者的慌乱,她很自然地将吸入器递给乔纳森,像一个亲密的朋友,内在的心理与外在的行动之间巨大的压强差消失了,平衡了。
或许是从米拉的说话方式中判断出米拉已经不想复合,或许只是乔纳森的一个以退为进的策略,又或许仅仅只是乔纳森浮现了自暴自弃的心态,总之乔纳森提出了离婚的事宜。
首先,这个细节从反面佐证了二人情感上仍然深深地纠葛。再者,乔纳森说话时镜头又是打在聆听者、接受者的脸上,我们看到米拉的笑容消失了。这又反证了米拉对这段感情延续与否的在意。
米拉不想离婚,我们都能看得出,虽然她已经和波利在稳定的恋爱关系之中。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还是不要现在就谈。
我们会看到镜头开始着重抓取米拉的表情变幻,此时的心理视角开始明显归属于米拉,她开始追问乔纳森的感情状态。
同时我们看到乔纳森和本集在此之前所展现的那个乔纳森不一样了,可以确认他开始呈现自暴自弃的状态。事实上这段生活他一定很大程度上沉浸在自暴自弃之中,但是他仍然想以良好的状态面对米拉,于是他隐藏了这段时间自己真实的状态。但现在他不隐藏了,他拖着独处时的那种家居步子,拿出了香烟,还用蜡烛点烟,增加了危害健康的风险。
乔纳森承认自己几个月前已经重新开始抽烟,这再度说明他和米拉分开后的心理状况是不佳的。在米拉对他抽烟提出反对意见时,他展现了消极进攻的姿态,说自己已经记不得上次哮喘发作是什么时候了。意思是说,之前会哮喘发作,都是因为你让我激动的缘故。
说这话的时候,乔纳森的眼神分明是在关注米拉的反应的。这又可以看出,乔纳森此时会说离婚,会抽起烟来,确实存在表演成分,是一种测试,看对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
反正,两个人都在延续着那种消极、回避、隔膜的相处模式,这让人很是失望,因为这样相处的话,两个人是真的没有出路,没有未来的。
随着两人的谈话进入更深的地步,相应地在空间上,他们也走进房子的更深处,米拉开始观察她走后房子内部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变迁。我们知道剧中总是在每集中间和结尾拍摄这栋房子,中间拍内部,结尾拍外部,房子和婚姻之间是存在明确的隐喻关系的。所以当米拉在审视房子的内部变迁时,此时也是在借她的眼让我们审视一段婚姻的内部变迁。
米拉有些心酸地发现,乔纳森和艾娃的起居都已经迁移到了一楼,他们住在一个房间里,艾娃的空间占据了大部分,乔纳森让自己待在一个角落。
乔纳森告诉米拉,自从……(你走了)之后,房子突然变得很大。这句话,实在太令人伤感了。
一个现代家庭,总是小小的,就两口、三口人,但是夫妻二人,每个人都变成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核心梁柱,缺了一根,这个家已不可避免地面临倾塌,怎样都立不起来了。你和我,原原本本,在这个家中,不拥不挤,走了一个,莫名地空洞了。这空洞,更大程度上是心灵上的。爱情使我们在地球上建了一片家园,也使我们在心灵之内建造了一栋楼房,如果爱人缺失了,这爱意的枸筑还如何成立下去呢?
米拉走后,艾娃变得更为依赖父亲,乔纳森也直接在一楼工作了,所以二楼已经弃用。由于缺失了一个人,父女二人无法撑起一个家的形态。由于缺失了一个人,父女的关系变得更为相依相偎。
这些细节的讲述,让乔纳森真实的生活状态更多地展现出来,令人觉得心酸、可怜,米拉对此也很受触动。
而后,米拉更往上走,走进二楼,走进曾经的双人卧室,走进曾经的婚姻记忆。如今那片区域已经成为爱情的遗迹,重临此地,竟有抚今追昔的感慨,满屋杂物仿佛凌乱的证据,不知还会否有人认领,随时间的流逝将会愈发难以辨认。
米拉很快就转身走了下去,爱的废墟,实在教人不忍细看。
气氛从此转入悲沉,一点红酒是个让对话还能继续下去的由头,否则言已至此,谁也没有心情再多谈。
米拉表达了自己对那些旧家具的依恋。木制的家具就好比婚姻这座房子的骨骼,对家具的依恋即对旧日婚姻的依恋。这种依恋,如米拉所言,是一种家的迷思,它看起来没有那么符合世俗逻辑。
但米拉话锋一转,直指对这些物(object)的依恋,反而搞砸了他们的关系,他们的关系被具象成了一个物件。什么意思呢?我认为她的意思是,人们太过于注重表面的形式而忽略了内在的实质吧。因为他们的关系正是那样,从表面上看谁都会说是模范家庭、模范夫妻吧,可是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只是在勉力维持着一个幸福安乐的假象,而内在的爱意已被抽空,使人窒息。
我看到米拉的这几句台词的时候,觉得在这里创作者的意志有些直露了,不太符合人物自身的设定。
乔纳森将话题引入米拉的新家,米拉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倾诉欲,而在这个段落,我们将会看到他们对于家,对于生活,对于孤独的一些阐述。
米拉拿波利做了个反例。波利所向往的家或者说生活方式,是这样一些标签:富人社区,高层公寓,公园景致,大楼门卫。对了,米拉没说的是,还有一个高冷优雅的白种女人。这就是波利的美国梦,他所渴望所想象的美国式家居,美国式生活。他相信,这些东西,确认了他是一个上流的人。
可是,对于米拉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物件,作为物的房子无法代替情感维系的家给予她温暖,她需要的是心灵的慰藉(安全感),可是只有相爱的人可以带来这个,而她的状态告诉我们她并不拥有。这段话基本否定了她与波利的关系,确认了米拉如今获得了自由,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爱情关系,甚至可以说她失去了爱,鉴于她与乔纳森深厚的情谊。
我想岔开一句,从米拉和波利的所欲所求可以看出他们的不同。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层次性的不同,波利追求的是物质的、表面的,米拉追求的是心灵的、内在的。不过也可以说是一种文化心理的不同。波利是一个外来人,他对美国抱有崇慕之情,他的追求体现的是他对美国的认同,反过来说这证明了美国的中心地位。而米拉本身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国人,身处美国中上流阶级,她不需要扮演一个美国人,成为一个美国人,波利的追求自然是与她错位的,因为她自然不会追求她已有的东西。
米拉看不上波利的追求,如果批判性地看,这也带有一种美国式的傲慢,身处后资本主义时代,对资本的积累、物质的侵占已经丧失兴趣,因为不缺乏,不需要。你甚至可以说身为一个天然的地道的美国人,她自身就是一件最大的奢侈品,这是她与身俱来的优势,这也是波利追求她的原因。
米拉找寻不到心灵停放的港湾,失望之余,她开始否定港湾存在的可能,也否定港湾曾经存在,这令乔纳森感到不满。
乔纳森认为,她这样的观念之所以形成,起作用的是心理防御机制。而且,他牵引出米拉大学时类似的表述,证明米拉在情感之中一直存在这样的问题。每当她在情感中受挫,她就会否认情感连结的可能,或者直说吧,否定爱情的存在,认定人生来永恒孤独,可是最终她又会与旧情人重归于好,因为她无法忍受孤独。米拉身上的自相矛盾表明人类普遍的困境,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需要摆脱孤独,找到爱情的,可是太多太多的人越来越怀疑爱情真确实有。
乔纳森的这段分析,带有一种宿命般的暗示意味,因为他们俩现在的情况,仿佛就走在这样一条轮回的轨径之上。
面对乔纳森对自己的评判,米拉有些不适。这可以理解为米拉习惯于感性思维和她对理性分析的抗拒,乔纳森则相反。但在另一方面,应该被注意到的是两个主角始终有一个不同之处,米拉对问题的讲述和评价总是向内的,指向自身的,但乔纳森会频频评判外界,评判对方,虽然这一集他增加了自我批评的向度。
这一点也提醒了我自己,在面对亲密关系中的问题时,我们应该对评判他人保持慎重的态度,尤其是当我身处男权社会,身为男性的我更应慎重于此。虽然我有可能是对的,就像乔纳森说得的确有道理一样,但是评判一定会带有审视的意味,带有权力感,我们应该尝试用一种平和、交流的态度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交流,这一点恰是剧中乔纳森一直强调,但他自己一直都并未做好的。即便是在目前最能体现他自省精神的一集中,他的目光依然带有审视和嘲弄。
面对米拉的不适,乔纳森轻描淡写地道了歉,表面上认可了对方。在后续转折的情节中我们也会看到乔纳森对此陡然转折的态度,前后发生对比。
乔纳森一反常态出现的一段心理分析,将剧情引入下一段落,乔纳森告诉米拉自己在接受心理治疗。
心理治疗让乔纳森获得了描述的能力,从而获得了理解的能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任何人都是这样,面对问题,最重要的一步恰恰是认知,如果描述不出或者找不到问题是什么,甚至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存在,问题自然也就不可能被解决。
乔纳森告诉米拉自己在写一种叫做晨记的心理记录,但是不巧的是,米拉犯困了,乔纳森因此不悦,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两人的差异在此又显现出来,乔纳森的思维方式偏好理性和批判,但是米拉的讲述是偏重感性和感受的,这一点在很多情节都展现出来了,比如乔纳森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对婚姻的毒害,比如米拉述说自己无法呼吸的婚姻生活。其实这二者并无优劣之分,但二者兼备会更好,因为在乔纳森身上,我们看到感性的匮乏,使他难以理解米拉的痛苦,而米拉的理性匮乏,使她在感情分合中全凭感受行动,而且总要在依附之中求得慰藉。
前两集突出显现的是男方身上的问题,米拉身上体现出的主体性缺失,我们会自然地归结为婚姻内部的压抑所致,但是在这一集中,通过乔纳森的一笔关键补述,我们得知米拉在大学的恋情中已经陷入这样的状况,又结合她自己第一集“濒临虐待”的说法,更确凿了米拉自身长期存在的问题,虽然我们还很难看出这一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米拉之后的表现也在证明着她自身原本存在的依附性,因为此时她已经不再受乔纳森抑制,她是自由的,可是她仍然被乔纳森的行动深深地影响,恳求着乔纳森的原谅,让乔纳森与她分享她并不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当然,这也是爱的体现,我们很难完全分清楚这二者,但是我们确实能看出她身上存在着依附性。她变得像一个小孩,通过恳求和撒娇的方式,向恋人索要着一些证明爱意的礼物。当乔纳森无奈答应给她念晨记之后,我甚至感觉她脸上隐秘地流露出“得逞了”的欣喜。
透过乔纳森晨记的内容可以看到,家庭和家教对人格形成的影响,以及这种被塑造的人格对未来感情生活的影响。
乔纳森的父母双亲是典型的强势父亲和弱势母亲的组合。
强势父亲对他进行严苛的道德式家教,却又从来不对他进行认可与奖赏,频频地挫败,使他陷入自我焦虑和自我否定之中。
弱势母亲自顾不暇,乔纳森无法向她寻求倾诉和依靠,于是成长中的乔纳森始终无法被人看见,无处得到支持,他变得自我封闭,隐藏真正的自己,形成内向、压抑的人格,这又导致他无法维持亲密关系。米拉的出现拯救了他,因为米拉看见了他。但是直到分开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没能做到呈现自己( there-not-there )。
通过这样的梳理和自省,他开始共情妻子的遭遇,体谅妻子的行为,接受了妻子离开的合理性。
我觉得这种晨记的形式是很值得借鉴的一种做法,它是自己面对自己的行为,不受其他因素干扰,因此我们的记录将足够真实,而且这些平日漂浮碎裂的思绪将会慢慢被归纳出清晰完整的线索。简而言之,它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而我们需要面对的问题就在其中。
在这里提一下旧版,我也粗略地看了一下旧版的电影版。新版在人物关系上有一个明显的倒转,比如旧版男主角出轨,新版女主角出轨;旧版女主角写心理日记,新版男主角写心理日记。
书写和言说,事关表达,极为重要。无法言说时,书写变得尤为重要。男权社会使女性的声音被抑制,但通过艰难、变形、隐晦的书写,文学史上的女性依然留给了后世一种可能,我们借由这些自身也充满抑制性的文本,有机会还原女性本来的声音,甚至让它们串成一串,看出它们的脉络和传统。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的女性文学,应该被深入解读的原因,因为那些俗气的流行故事和平淡无奇的细节描绘之下,可能既是一种必要的伪装,也是通往作者心声的密符。当我用这种方式读了三四章《简爱》之后,我惊呆了。
因此在伯格曼的旧版中,心理日记成为被抑制的女性声音被还原的方式。但是新版让我们发现另一个事实,在男权文化下,男性内心的声音其实也被抑制。男权文化需要的产品只是它规训塑就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它在绝对意义上禁止的一件事是,允许你做自己,做一个自然而然、充满人性的人。因此,在男权社会,不分性别,所有人都处于同一个压迫结构之中,无法做自己。
从这样的关系倒转和剧情倒转之中,我们可以看出新旧两版形成了相互对照的关系,构成一种镜面书写,使观众得以从多个面向更为系统、整全的看待同一件事。
回到刚才乔纳森念晨记的情节,我刚才说了,通过内心的梳理和反省,他共情了妻子的遭遇和选择,这的确是一种事实。但是不可忽视的另一个事实是,在乔纳森缓缓打开心扉的过程,也是米拉对乔纳森共情的过程。通过聆听对方的成长经历,她理解了乔纳森人格形成的原因,同时谅解了乔纳森,并对他再次献出自己充沛的爱意。或许,此刻此时,是米拉最了解乔纳森的时候,也是她最爱他的时候。
米拉升起的浓情蜜意,潮水般向乔纳森淹没过去,几乎使乔纳森失守,但是他最终拒绝了同米拉发生性爱。
两人现在处于暧昧不明的关系阶段,未来是复合还是彻底切分,谁也不知。乔纳森在与米拉分居一年的这段时间中,花了很久才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理性的他不想让自己再度经历同样的过程。
在米拉耐心、包容地引导和聆听之中,乔纳森慢慢讲述出他所经历的苦痛,米拉再次对他形成共情。
在这一集中,两人都体现出对另一方某种程度的共情,这是难得的,但是在此我不得不提前告知大家,在这一段情节中的后半部分却最终证明,这仍是一次失败的交流,深度的共情没有发生,或者说,它只是单向地发生了。
后半部分的情节是,在乔纳森的完成自己的内心表达之后,米拉也自然地开始分享自己这一年的感受与经历。她说,你以为我和你不是一样吗?那对我来说同样是一场噩梦。乔纳森却说,请不要这样,不要说违心的话。
原以为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我,我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因为乔纳森并不相信米拉与他有着同样的经历和苦痛,并且他连续的否认事实上再次形成了一种抑制。
对于米拉来说,她又一次经历了声音被抑制的事件。对于乔纳森来说,他的武断让他失去了彼此进行深入沟通和深入理解的机会。很不幸,这种武断,同样基于男性沙文主义,认为自己才是正确,自己才在受苦。可是他的感受和判断纯然从自己出发,以自我为中心,对别人的表达却不能等而视之,反而予以轻视和贬抑。
面对此种情景,多次尝试言说的米拉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唯有收干眼泪,像枯槁的芦苇,独自承受内心的干涸。
这个情节之中出现了多次情欲动机,我们可以看到,在聆听了乔纳森的讲述之后,以及米拉在尝试与乔纳森分享自己的内心感受之后,米拉都迸发出了强烈的情欲,想与乔纳森发生性爱。
为什么我要把情欲发生的时间节点表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情欲的迸发不只关于情欲。当然可以将米拉的情绪迸发理解为她对乔纳森念念不忘的爱意,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也不要忽视另一个侧面,与米拉的情欲迸发相对应的,是乔纳森的情欲抗拒。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情欲在这个情节中指向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对立的情欲态度?
在二者的交谈之中,情欲存在着独特的意涵。米拉的情绪迸发指向的首先是对乔纳森的共情和认同,其次是渴望乔纳森对自己的共情和认同。
而乔纳森的情欲拒绝传达的不仅是他对重历痛苦的畏惧,它的另一重意涵是对米拉所述所为真实性的否定。说得直白一些,他认为米拉说的那些感同身受的话,以及米拉对自己的“投怀送抱”,是对自己的欺骗,目的是为了讨好自己,安慰自己,乔纳森的自尊使他不能接受这种赐予。
前面乔纳森说米拉存在心理防御机制,其实他内心的防御机制已经坚固到成为一种本能。
在下一集也存在一个情欲情节,我认为二者之间有着某种值得一说的对比之处,但或许还是留到下一集说更方便。
既然与自己重温旧梦,会使乔纳森那样痛苦,那么出于尊重,米拉问道,你想让我走吗?乔纳森没有说话,但神情和动作是同意的意思。
在门边,米拉向乔纳森提了个问题,这个问题事实上是一个复合的信号,但是由于信号不明确,以及由于乔纳森的防御性思维和男性自尊,他接受到的是歧义信号。
这个问题米拉问了两次,用了两种问法。第一次她问,如果波利不陪我去,你会改变主意吗?第二次她问,如果我一个人去伦敦,你会考虑和艾娃一起来吗?
第一次的询问方式,更为委婉,以致歧义性很强。仿佛意识到这个问题,米拉第二次问的时候,去掉了波利的名字,意思变得更为清晰了。虽然仍然做不到足够清晰,因为米拉是在试探。
乔纳森以反问的形式给出了回答,波利和这事什么关系?他没有接收到准确的信号,他听到的是其中的歧义信号,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一个备选。但是听到的是什么,有时候真的是人的主观选择,乔纳森的回答明显是针对米拉第一次的提问,而非第二次。在他的内心,默认排除了米拉寻求复合的可能性,就像他不相信米拉与他同样痛苦、同样深情一样。
米拉也没有进一步解释,于是误解再次成为对话的结果,他们只能再次分散。
但是最终,米拉没有离去,乔纳森也同样不愿她离去,他们的行动已经表明了彼此的爱意,他们只需要坦诚地说出来,就还有修复的可能。可是交流的机制总是不畅,或许这已然表明,他们是不适合的。又或者说,相比于婚姻的存续,更先要的问题是如何对自己的人格进行优善,因为人格影响爱情,影响人生所有事。
米拉今晚将睡在这儿。虽然他们不再是情侣关系,却再次处在亲密的空间,亲密的状态和情侣也没有差别。
换睡衣时,继前两集之后,镜头再次对准了米拉的后背,现在她背上的勒痕已经消失,表明在这段感情中她内心的伤口逐渐愈合。
米拉深深嗅了一下乔纳森的睡衣,二人相视而笑,像亲密的情侣一样钻进被窝。阔别已久,米拉闭着眼睛调适了此一刻的虚幻性,张开双眼,像从前的那些个深夜那样,与乔纳森相互凝视。
但虚幻是真实的,手机铃声敲碎了此一刻的延续。静听着卧室之外乔纳森与女友劳拉的通话,米拉很快焦躁起来,后悔自己留宿的选择,毕竟不是从前了,在今夜的梦里,已经无法体验昨夜的真实。
随后在厨房的情节中,乔纳森和米拉再次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准确地说,是乔纳森再次对米拉大发雷霆。
当时,米拉觉得乔纳森没必要向女友劳拉将一切如实道来,因为她觉得就这样结束了一段关系有点可惜,毕竟这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就在这时,乔纳森发怒了。
为什么乔纳森发怒,我说说我的看法,我不能确信我说的是对的。我认为这主要出于乔纳森对米拉的误解和偏见。试图去理解乔纳森心理的方法在于,尝试理解米拉的那些话,听在他耳朵里,会被翻译成什么含义。
当米拉说,为你感到可惜,因为听起来你们挺认真的,乔纳森的心理是,难道我和你之间就不够认真吗,你为什么就那样说断就断,一走了之了呢?他会将米拉的话听成一种指责,而他认为以米拉的所作所为,是根本不配指责自己的,因为她自己的行为更没有道德感。
至于米拉说,这不是不可原谅的,指的是虽然乔纳森和前任(自己)有点纠缠不清,甚至还睡在了一张床上,但这也不是不可解释清楚的。这话听在乔纳森耳中,会变音成为,发生一点外遇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大错。这会让乔纳森联想到自己遭遇了米拉的外遇,会让他认为米拉对自己的外遇看得如此之淡,简直是在为自己的不轨行为进行辩护。这同样让乔纳森认为,米拉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是没有道德感的,是非常糟糕的。
乔纳森后面接着说,你又不是我的婚姻咨询师,你还是别管了。这表明他认为米拉在妄自揣测自己的心思,他对此极为不忿,因为他认为这种揣测对自己极为不公平,因为他不像米拉那样没有道德感。
所以他紧接着才有些突兀地批判了米拉在一两个钟头前的那番关于人永恒孤独的言论。
当时,他忍住了自己对米拉的评判,表面上认可了米拉,但现在他完全说出内心的真实看法。他轻蔑地说,我对你那套“孤独颂”根本就不买账,那就是扯淡。为什么他突然重提这个话题,对米拉进行一番挞伐?我认为他的潜台词是: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害怕孤独,因此总是急于寻找怀抱求得安慰吗?我现在的恋爱根本不是因为害怕孤独,你不要用你那套孤独的理论来揣度我的动机。
接着,他说自己并不是在进行说教,但事实上他根本是在彻底释放自己内心对米拉的审判。这段论断,表明乔纳森在日记中显现的对米拉的理解和认同,并不是一种深层的理解和认同,他内心原有的道德审判仍旧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之前,乔纳森认为米拉在通过否定过去,合理化现在(我们在一起时也是孤独的,所以导致分离的结局)。可是乔纳森现在做的,却是通过高度肯定过去,来否定现在(我们曾经相互拯救彼此脱离孤独,我们创造了奇迹,后来我们遇到了困难,你却没有和我共同面对,而是选择了放弃。你的出走是一种脆弱、逃避、无力的行为,你因为感到孤独而离开了我。现在,在波利身边,你又感到了孤独时,于是又试图回到我的身边,因此你今晚的回归不过是孤独感再次作祟的结果而已)。
乔纳森之所以如此笃定自己的判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紧接着他所做的一件事,是播放波利的一段语音留言。波利在那段留言中说,我知道我一离开,米拉就会去找你,但我受够了这些操蛋的怀疑和争吵,你们好好商量出一个结果,如果她要跟你复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阻拦。
波利的这段留言包含着波利对米拉的评判,在他看来米拉是一个摇摆不定的女人,在亲密关系上无法做出明确的选择。
乔纳森播放这段录音,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论断确凿无误,你就是因为再次感到孤独,才来找我的,就像当初你和你的大学男友反复分合一样,也像你一年前离开我时一样。
鉴于波利的指控,乔纳森更是确认了自己的指控,乔纳森提前认定了今夜米拉的到来不过是米拉重走孤独的怪圈,这注定了他不会公平、客观的对待米拉的一言一行。他已经先行否定了米拉是一个真诚的人、理智的人,这意味着米拉在他眼中变成比他更为低能的一种人类,一种不能自知、不能自控的生物。
当此之际,面对新债未偿,旧孽难解,面对前后两个男人的责难非议,先不说米拉自己如何有苦难言,有冤难申,我先已代她感到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力没顶压来。为了将上面那长长的一段话逻辑清晰地表述出来,我花费了不知多少力气,因为这实在是太艰难了,在数量这么庞大的看似充分有理有据的话语面前,你最大的可能是失语,或者说,选择沉默,不事声辨,可能反而是最“轻松”的结果。你已经看到,米拉有苦难言的心理感受化为呕吐的生理反应,如同之前丧失自我的她感到无法呼吸一样,抑制的机制再次发生效力。
但是,我不得不在此,用我的言语,试图为米拉讨回几分公道(我竟然用了这么父权制的表述方式)。
首先,我必须回答的问题是,乔纳森对米拉的那些指控,或者说评判,有没有道理?有一定道理,但主要是胡言乱语。
如果你站在乔纳森的立场,乔纳森的这番表达当然是自洽的,可是其中有许多因果推导的前提与结论,似乎都只是经他认证,如果跳脱出他的立场细究,我们可以提出很多问题,去质询他这份表达。
米拉的脆弱、混沌、抽离都是事实,甚至无法忍受孤独,也是事实,但混沌、抽离是为什么?害怕孤独又算什么罪过?
问题之一在于,乔纳森所说的孤独被赋予了太多道德意味,隐伏着太多潜台词。在乔纳森嘴里,孤独成为了米拉一切行为的动机,成为罔顾道德的借口,因而成为一种原罪。问题之二在于,乔纳森污名并曲解了孤独的真正意涵。米拉所感到的孤独,其深意是一种丧失自我,无法得到理解的精神孤独,而不是乔纳森所指斥的那种浅层的身体性的孤独。
米拉之所以感到混沌、抽离和孤独,是因为她无法得到你们的理解和认同,是因为她永远必须要放弃自我,去先要地理解、认同你们这些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大狂!你们这些必须依赖女人的委屈逢迎来填满自卑的男权分子!
乔纳森指责米拉的出走是一种逃避和放弃的行径,是因为害怕孤独,可是我在前两篇文章已经详细辨析过,所以已经无须我赘述,所谓地逃避和放弃背后,是极致的压抑,和对自由的渴望。
还有乔纳森那番“奇迹颂”,他说当初他们走在一起时,正是他们相互的拯救,让彼此不再孤独。可是乔纳森有没有想过,
有没有可能只是米拉让你不再孤独,你却并没有真正使米拉不再感到孤独?正如乔纳森在心理日记中所言,米拉的出现拯救了他,因为米拉看见了他,可是他凭什么有这个自信,认为他也看见了米拉呢?我们在前两集清晰无比地看到,米拉的内心感受他是难以看见的,米拉当初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在他的身上米拉找到了自己向往的状态,米拉是崇拜他的。
所以,在这一集,乔纳森不过是和波利共同完成了对米拉进行污名和审判的一场合谋,男权视眼的浓翳和有毒的油彩加倍覆盖在米拉身上,使她承受更深的误解,更难翻过身来,为自己正名。我完全可以想见有多大比例的观众会认为乔纳森说得多么在理,而米拉身上有多么大的问题。
最后的一个室内片段,是艾娃听到动静,从房中跑出,少不更事的艾娃看到妈妈,还以为自己在波利家里,或者她已经认定,妈妈和波利已经是一组相关词,也就是说,妈妈已经不再和爸爸是相关词。
常言道,童言无忌,可是童言听在大人耳中,却重重坠在了心里。艾娃的话仿佛一颗小小的红红的章子,在爸爸为妈妈写就的罪状之上轻轻摁上一个印子。
米拉再度陷入了自责之中,仿佛她真的是那个无法忍受孤独而流连混乱的妻子,仿佛她真的是那个永远不称职且无法再弥补的母亲,仿佛她真的背叛了家庭,背叛了丈夫,仿佛她真的是一个有罪的女人。
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连孩子都已经将波利的存在当成自己世界内的既定之事,连孩子都已经接受这新的变化,人事变迁,回头无岸。
当然,这只是米拉的看法。如果米拉能够真正认识到真相的所在,想必她也不再如此苦恼。可是我们无法代她想,我们只能忧心忡忡地注视,而投去的眼光再温暖,也终究只是一片冰冷。
无法重温的双人睡枕,已然改换的室内布局,门廊处不再有亲吻的爱侣,我只是驾车而来的漂泊客,飞蝇扑火,草坪上的旋喷一味自我浪费,风铃声中是否藏着一颗不被听闻的孤独之心?
原文首发于公众号:段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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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打十分吗?拍得太好,「世界顶级演员」大概就是这个样版。很喜欢结尾的设计,非常成年人,没有 happily-ever- after,没有历尽千辛万苦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多数时候的生活和感情,不都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么。希望每个人都接受自己,直面欲望,拥有爱的同时也不放弃自己。
为什么拿驾照的时候要看很多事故的视频,而拿结婚证的时候却不用呢?婚姻里的事故率比开车高太多了好吗?这部剧就应该放在民政局里,每个来拿证的人都得看。
我们爱的既不是一个人,也不是自己,我们爱的是不停变换的过程,爱那种不具备确定性的温存,我们害怕被承诺,期待或者是理所当然禁锢,可是一旦离开又立刻想念那种高确定性的温暖。可悲的是,被解放的永远是关系里面那个更忠诚也更麻木的人。
一开始你以为两个人可以抵挡一切伤害,后来你发现每一件事都能伤害你;往前先走一步的那个人,走的时候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摆脱旧人,完全不在乎身后的人要怎么收拾一滩废墟,想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你。可怜又可悲。看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赞叹,我的妈,简直是世另我
High level art
亲密关系不是关于“说了什么”,而恰恰是“没说什么”,是观剧感受,也是亲身体会,坦诚,陌生,伪善,偶尔也会想:人生在世总要结婚尝尝苦(no way,哈哈哈哈哈,never ever (但还是想谈恋爱,阶段性那种,原始的那种,不需要用“亲密关系”来形容的恋爱,还没有上升到经营、磨合的,就是原始的有防备也有憧憬,有嫉妒也有悸动,有固执也有愤怒的那种,不是共同成长变成更好的人一起面对这个世界……就……想谈恋爱,但打完这段已经累了,没有关系是不令人(我)痛苦的哈哈哈哈哈哈
没经历过婚姻,大概这就是吧,太难了。美国大夫也是谈各种避孕措施,都让女性来做吗?就是不提下结扎……
那本 <自私的基因> 下面的高赞评论:「新人结婚时,不应该手搭着圣经说不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至死陪伴,应该把手放在《进化心理学》和这本书之上,宣誓: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大概也是完全适用于这部电视剧的。
第一集里男主说的最正确的一句话,关于生和育这件事,女方才是“承受这一切的人”。希望男士们都可以有这样的自觉,生孩子的决定权在女人这边
确实是把婚姻生活也就讲到头了…归根结底四个字:人类不行。有爱,有耐心,有知识,有沟通和理解能力,有钱还有一大堆心理咨询师的美国中产都不行,你能行就怪了。
演员表现都是超一流的,尤其蜜拉,不同层次的精神状态,像潮水涌起又退去。这种题材是写不尽的,因为其实没有人真的能读懂爱,恨,厌倦,想念与陪伴。从故事和人物塑造角度讲,还是有点遗憾,蜜拉在中间部分被塑造得很渣,激情之中不顾一切地去往新生活,而被辞退和分手之后又竭尽全力要回到旧日子,这让这角色显得很势利,但显然这故事写的是面对情感中的各种困境,而不是道德指摘,这种塑造有一种潜在的对错之分,这某种程度上拉低了一点点分值。如果要对比,俄剧《背叛》,美剧《婚外情事》其实都在这之上。只不过这个故事拍得更艺术,更电影化罢了。
直到他们吵起来了,甚至扭打起来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就像是头上套的密封袋子,总算破了一个洞,可以呼吸了。夫妻二人之前如此顾忌对方的感受和看法,如此担心伤害对方,如此小心翼翼地相处,太过文明了,也太过体贴了,呈现出来的结果是让人躲无可躲,连生气都找不到理由,因为对方没有错,很完美,只能反过来认为自己不好。后来对方哪怕有错了,也要反思自己的不对。完美是叫人窒息的,就像是光滑的瓷器,在世俗的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辉,可是那也是脆弱的,一落地就会轻易地碎成一地。两位演员真不错,细腻真切,感人至深。
没有看过原版,这个版本已经足够复杂有趣了,说感觉闷的……恭喜你还年轻
确实做了很多“当下感”的努力,但还是有一种微妙的脱节感,可能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如今这个时代,爱情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或者说,普通人已经没办法把爱情当成一种近于宗教的东西来看了。
不符合鼓励三胎的主流价值观
第一次参加电影节外加看的第一次放映(三到五集),劳模姐就坐在我不远的地方,各种揪心的情节对话我都看着傻乐呵,已经完全丧失评价它的理性只能无限好评了。(不过这剧好像确实可以从第三集开始看起)// 一天以后缓过神来,这剧的形式和英文原名吻合:在一段婚姻开始以后,从双方的几十年的日子里截取了最有代表性的五幕呈现出来。而这五幕同时又是高度浓缩且极具代表性的,所以细想一下会觉得一个小时内两人的情绪言辞经历那么大的起伏变化会显得不太真,但两位主演的表演将这种因高度概括带来的本应失真的东西表现得极为自然。
当女主说出离婚的一个关键词“passion”时,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第一时间看了第一集,能理解很多负评,太闷了。在大师肩膀上起飞本身也不是容易的事,这种对话密且多的剧,国内似乎还是不太耐受,从我个人来看,我觉得导演已经很优秀,在运镜、视角切换等层面找了很多方式做和原版的区分,主角夫妇、配角夫妇的情感模式也调整得更modern了,当然也就更无解了。这剧本来就是大骂婚姻是一种欺骗的艺术的。可能是演员实在太好吧,让我确实没法打低分,劳模姐太好太好太好了!这个剧适合过于坦诚面对自己内心的人看,因为它太直白戳破人的自私、“既要又要还要”,大多数人并不愿意面对肮脏的自己,所以……从戏剧的角度说这种“又长又臭”的东西确实可以说出10086个缺点,但没办法啊,我还是喜欢🤷🏻♀️
开幕十分钟夫妻二人的不舒适感,没有一句台词表达,但却时时刻刻溢出屏幕,这就叫演炸了。压抑不仅来自艰难的决定,更来自从头到尾的封闭空间剧情。开头三分钟从剧外铁皮布景到剧内温馨室内的追拍,凸出这段婚姻的牢笼感。
太好看了!每集将近一个小时却只是在一间房子里完成主角两人所有的对话和行动(尤其二、三集),用作减法带出千丝万缕的情绪和婚姻生活里的多面,逐步让我深陷某种欲求,渴望从他们的一言一语中窥探亲密关系里的脆弱与敏感。两人表演方式的细腻与克制,也让我沉迷,从没见过这么伤人又这么文明的吵架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