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之妻

夏目漱石说：“作为人的经验的一部分，我的过去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讲述”。

不过，知夫莫若妻，夏目镜子作为枕边人，深知他的乐与愁，是除他本人以外最有资格讲述其生平的人。

近百年前，镜子和女婿松冈让合著了回忆录《漱石的回忆》，为文豪的传奇人生做注。2016年这位日本国民大作家逝世百年之际，NHK电视台以此书为蓝本，推出了电视剧《夏目漱石之妻》。

电视剧选取夏目漱石生活中的典型事件，在讲述励志故事的同时，以“妻之夏目”的视角揭开了他鲜为人知的“月亮背面”。

一、留下也就忘了的泪珠，是照耀心胸的阳光

夏目漱石本名夏目金之助。从顶级学府东京帝国大学（即如今的东京大学）毕业之后，他到松山县做了一名中学英语教员。彼时，郁郁不得志的他与年轻10岁的镜子结缘于一场相亲。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镜子开怀一笑如艳阳高照，不加掩饰的明媚闪花了夏目的眼，也照亮了他的心。所以他内心是满意这门亲事的。夏目不苟言笑且生活清苦，但因为有一见钟情的心意和占卜求来的天意，镜子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新婚之夜，夏目对镜子直言不讳：“我是学者，必须学习。你要顾及我的一切。”此后，镜子在当铺中进进出出，在集市间兜兜转转，又在药房里来来回回，再不复昔日那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模样。

留学的积郁激活了夏目的不良基因，促使他罹患神经症，出现疑神疑鬼、暴躁易怒等诸多异常症状。性情大变的他有病不自知，镜子多方问诊，想法设法地帮他控制住病情。背信弃义的养父屡屡以旧事骚扰夏目，镜子狠心斩断了他们的联系；父亲爱镜子如珠如宝，可当他请夏目承担借贷的连带责任时，她无情地拒绝了他。为了夏目和这个家的安稳，镜子可以不顾一切，包括生她养她的娘家。

虽然作品循循善诱、娓娓道来，夏目却并非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之人。接连被生父和养父抛弃的经历使夏目极度渴望亲情，但又不懂如何表情达意，动辄对子女厉声呵责、拳脚相向，对不离不弃的镜子也多是张牙舞爪、大呼小叫，甚至为一只死去的文鸟而掌掴她。镜子从无怨怼，她忍着眼泪、吞下委屈，默默调和亲子关系。敏感和脆弱是夏目洞察世事的左右手，也是他消极个性的放大器。他的喜怒无常令人叫苦不迭，离他最近的镜子更是如堕地狱，可她将照顾他视如使命，矢志不渝。

张爱玲花十年时间改写三个故事，说：“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爬格子对作家而言，是安身立命的手段，更是澎湃激情的出口。越是有文思的作者，越是对写作爱得深沉，也越是笔耕不辍、精雕细琢，不疯魔不成活。

夏目在文章中释放想象力和创造力，收获了生命的完满。他埋首书堆伏案播种，痛快地成为物质的短暂情人和健康的长久叛徒。终日的劳作使他旧病未除又添新疾，孜孜不倦地编织天堂之梦的同时，也随时可能去见上帝。当他在人间和天堂的中间地带久久徘徊时，镜子总会拼命将他拉回人间。

镜子对后人说：“我一生中遇到很多男人，最爱的还是夏目漱石。”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她停不了对他的爱，就像他放不下手中的笔。世人投向夏目的目光饱含景仰，因为他们看见他耀眼的睿智光芒。镜子望向夏目的目光却饱含不忍与不舍，因为她看见他的万丈光芒源于一望无际的黑暗。正如周国平所言，潜藏在真正爱情背后的，是深沉的忧伤。镜子不是锦心绣口的才女，也不是浮世绘美人一般的尤物。她只是个时哭时笑、会吃醋会撒娇的普通女人。但是，她的泪与笑都是因爱而生，都有阳光般的温暖和明亮，足以驱散夏目这个不朽灵魂的寒冷与阴影。

二、我不说我爱你，我只知道这月色太美

当年，一部石破天惊的《漱石的回忆》将伟人送下神坛，因充分揭露夏目漱石不见经传的丑态，被指责“讲的人也真敢讲，写的人也真敢写”。

由此改编的《夏目漱石之妻》，其大胆作风与原作一脉相承，如实交代了文学巨匠的持续性刁钻古怪和间歇性家庭暴力，同样令人咋舌。

不过，夏目的怪异情有可原，是多重因素的叠加迫使他出现异常之举。

颠沛流离的童年造就他人生的悲观底色，汉家典籍与大和文化孕育他的内敛，留学的不愉快催生出他的精神障碍。斟字酌句使他细腻的心思愈发剔透，神经症的肆虐则助长了他性格的负面，使乖戾的他更加难以自持。

夏目笔下的爱情，也倾向于以扭曲的面貌和怪异的姿态示人。

他大名鼎鼎的爱情三部曲中，《三四郎》里的美弥子一边有意识地疏远三四郎，一边无意识地亲近他；《从此以后》里的代助将深爱的三千代拱手让人，却又对她念念不忘；《门》里的宗助夺走友人的未婚妻阿米，情投意合的两人因为行事不轨而寝食难安。

现实生活中，夏目对待镜子的方式也十分违和。以一家之主自居的他言语刻薄如机枪扫射，纵使镜子身经也经常中弹。但是，她缠绵病榻时，他又寸步不离地守护、言无不尽地倾诉，极尽温柔。

他不屑和镜子探讨工作。但是，在变换人生跑道、由教师转型职业作家的紧要关头，他又会征询并尊重她的意见。

他嫌弃镜子不解风情，不愿她阅读他的作品。但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哥儿》中的奶妈“清”，被他刻画的和镜子如出一辙。

他经常拒绝和镜子结伴同行。但是，他的俳句，如“秋风吹过，只身一人漂泊在海上。” “病妻卧闺中，黄昏又点灯，秋暮夜长已近冬。”却流露出对妻子的眷恋。

留学英国时，独在异乡的夏目忍受着强权政治和文化隔离，一边家书频繁一边抱怨镜子回信太少。他在小说《心》里写道：“我寂寞，寂寞才写信，并期望回信。”

在静善寺休养时，夏目一度吐血不止，生死叵测。眼前是成群结对的门生，心中有搁置半途的抱负，他惦记的却是远在家中的镜子。当她风尘仆仆地赶到时，从昏迷中醒来的他强打精神，安慰她不要伤心。无论肉身在何处行走，无论精神在何处游荡，他的心永远栖息在镜子的怀里。

夏目用笔墨写书，也用生命写书。前者是为五花八门的世人，后者只给苦心孤诣的镜子。给镜子的书十分奇特：几页欢愉，满篇痛苦。定睛细看，字里行间还藏着些蝇头小字，密密匝匝的都是 “我爱你”。

三、油盐酱醋淹没罗曼蒂克，餐厅书房生长平淡幸福

为了学习人妻之道，镜子的表妹住进夏目家体验婚姻生活。见识过二人日常以后，她得出结论：人人都有个性，美妙的生活就是从人的个性中诞生的。

傲慢的夏目和狡黠的镜子因为性格差异多有冲突。可他们很少争吵，因为相互嘲讽已经占据了太多的时间——他笑她爱睡懒觉，她就说他花钱大手大脚；他笑她读不懂俳句，她就说他唱歌老跑调。他抱怨孩子多养家吃力，她就说生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你来我往的调笑平息了一触即发的热战，化解了冰天雪地的冷战。而爱情，也显示出一物降一物的可爱模样。

相比有趣的喜剧场面，电视剧更多反映的是夏目夫妇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和歇斯底里。无怪乎有观众说，投射出婚姻黑暗面的《夏目漱石之妻》是一部罗曼蒂克消亡史。 此话不假。毕竟开篇伊始，夏目是风度翩翩的才子，镜子是天真烂漫的女孩，两厢情愿后顺利结合的开端太过美好，铺天盖地都是粉红的泡泡。然而婚前有多少泡沫，婚后就有多少落差。罗曼蒂克是精神的享受，不是果腹的食粮。当婚姻由浅入深时，柴米油盐的风暴势必会吹散浪漫柔情，双方的瑕疵和残酷的现实自然是一览无遗。

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爱情和婚姻。俗世的情侣和夫妻，哪一对不是在磕磕绊绊中培养默契，在吵吵闹闹中积累感情呢？反倒是那些飘飘欲仙的情和爱，在空中盘旋久久不能落地，不知最终会被风吹到哪里去。

以月色含蓄解释爱情的夏目和身为大家闺秀的镜子都不说肉麻的“我爱你”。但是，他们一个用无微不至的关怀表情，一个用委婉深沉的文字达意，偷偷交换只属于彼此的爱之密语。——吹尽黄沙始见金，褪去浪漫柔情的外衣，爱一丝不挂地显出原形。

或者用揶揄调剂日常，或者用平淡解释别致，学贯中西的夏目和近朱者赤的镜子实在深谙浪漫之义。

浪漫是诗情画意，也是万中无一。夏目夫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纵然百般辛酸，好在啜苦咽甘。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众所周知的有市无价，善始善终又何尝不是一种浪漫？

如此说来，《夏目漱石之妻》应该是一部另类的罗曼蒂克诞生史。

四、伟大背后还有伟大，就像月亮背后还有太阳

明治年间是日本由封建主义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转型期，先进文明海量涌入，经济产业迅速崛起。然而社会的飞跃式发展也造成了阶层的断崖式分化，当时的多数人或是在拜金享乐的狂潮中沉沦堕落，或是在饥寒交迫的雪地中举起了仇恨的火把。面对来势汹汹的西方文明，夏目主张批判接受，呼吁同胞发扬日本的传统美德。对于周围的种种怪相，他秉刀斧之笔尽数记录和抨击，给迷途的民众以当头棒喝。夏目的作品以文质兼美著称，华丽辞藻和雅致典故下尽是具体而微的人心挣扎和世情复杂，读来会心一笑又不寒而栗。同以用笔犀利而闻名的鲁迅作为后辈也深受其影响，盛赞他是“明治文坛上新江户艺术的主流，当世无与匹者”。

日本文坛素有“川端是庭院，漱石是山脉”之说，艺术造诣登峰造极、思想内涵深不可测的夏目是公认的一笔双绝。《朝日新闻》组织的“千年来最受欢迎的日本文学家”评选中，他高居榜首。动画界首屈一指的吉卜力工作室也以他的作品为重要的灵感来源。

从处女作兼成名作《我是猫》的发表算起，夏目这位笔有神助、思如泉涌的天才型作家，用短短的11年时间为世人献上无数佳作。乃至他的辞世被看作明治年结束、大正年到来的时代象征，他的头像则被铭刻在1984版的千元日钞之上。

夏目其人其作在当时和后世一直存有争议，评论家以自我本位的个人主义、轻视女性的大男子主义、无视别国的国家主义等弊病为由对他口诛笔伐。但无论如何，以自身遭遇悲天悯人、以清醒头脑审视社会、以冷峻笔锋警示民众的他，绝对称得上伟大。

“漱石”取自《晋书》中的“漱石枕流”，意指隐居生活。这个笔名也是夏目人生的写照：家喻户晓的夏目漱石背后隐藏着身世坎坷的夏目金之助，胸有乾坤的夏目金之助背后隐藏着刚柔并济的夏目镜子。

不通俳句的镜子却读懂了夏目专横跋扈之下的无奈和无助，用怜惜和敬爱为多灾多难的不世之材开辟出小小的伊甸园，用充满人情味的家庭和充满安全感的创作空间努力满足他对幸福的苛刻要求。稳固的后方使夏目潜心工作、静心休养，同时在家长里短中收获源源不断的灵感和素材。

厨川白村说，“生命力受了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乃是文艺的根柢”。撕心裂肺的过往是夏目痛苦的滥觞，也是他优美的源泉，既折磨他，也成就他，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相互对立又不可分离。

夏目化作一轮明月升上天空、为蒙昧困顿的人照亮前路，诚然离不开困境中的自伤和挣扎，但他在黑夜中释放的清辉，也反射了镜子这个太阳所散发的光源。

镜子被评为日本史上“五大恶妻”之一，大抵要归咎于夏目的病态表现，比如在神经症发作时闹着要离婚、口不择言地四处诋毁镜子等，以及镜子的心直口快，比如新婚时因为睡懒觉导致夏目饿着肚子去上班、在夏目胡搅蛮缠时针锋相对等，使得外人产生了误解。

《夏目漱石之妻》生动展现出镜子的勤劳能干、坚韧大气和活泼机灵，应该是扫清了她的“恶妻”污名。不过，也许镜子并不在乎是否被正名。满心满眼都是夏目的她无暇他顾，即使偶闻有关自己的风言风语，因为大大咧咧，她很可能是一笑了之。

哀愁根深蒂固，疾痛积重难返；小说劳心伤神，理想未尽而终。夏目多有不幸，好在镜子陪他半生，解其悲苦，予其安乐。

苏轼写“此心安处是吾乡”，夏目在《我的个人主义》里说：“再不去掉浮华而力求真挚，自己的心将无处放下来”。镜子大概就是他的安心之处吧。

✎作者 | 尤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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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来说，这是一个男女主拿反了剧本，结果男的到死也没开口说过一句“我爱你”的爱情故事，

他，是个才华横溢，精神衰弱，敏感易怒，有家暴倾向的名作家；

她，是个贤淑善良，一心为夫，偶尔吃醋，有占卜爱好的富家小姐。

他，因为觉得对方花牌玩得好，单纯天真不做作，想娶她；

她，“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啊不，只是因为通过占卜发现嫁给这个男人会幸福，所以决定嫁给他。

至于婚后生活……本以为是一篇闷骚丈夫与天真少女的甜宠文，结果是人妻自杀求解脱的苦情戏。

这说明了什么？

封建迷信不可信啊朋友们。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

《夏目漱石之妻》作为夏目漱石辞世一百周年的献礼。从播出到结束宣传都很低调，而且剧集长度也短，只有四集。但这并不影响剧情的完成度和质量。曾经，海报上尾野真千子乖巧地笑着靠着长谷川博已的画面，让我天真地以为这会是像《阿浅来了》一类的晨间剧一样温馨怀旧的故事，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

人蠢就要多读书啊！

可我依然在对夏目漱石生平一无所知的时候傻傻地打开了第一集，就在我看得津津有味，以为编剧要给大家发糖的时候，一旁的屎壳郎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个剧简直糖里有屎，屎中带糖，毫无防备的我被塞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措不及防。

跪求夏目漱石能不能别这么虐镜子啊！

夫权至上的时代，女性简直渺小得如同蝼蚁。以夫为天的关系中，地位的不平等导致浪漫的消亡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必然。

娶你之前看你处处都可爱，娶进家门又发觉处处都麻烦，像是长了针眼，从头到脚看你都不顺眼。

始终记得新婚不久后，镜子去给漱石送盒饭的那一幕。

镜子奔跑着穿过竹林给丈夫送去忘带的便当，心里怀揣的却是一个妻子对丈夫最温柔的爱意。然而，夏目漱石收到后，却是一副冷漠.jpg，不说“阿里嘎多”就算了，还恶言相对，怼天怼地。

那一刻，面对夏目，镜子弯起的嘴角渐渐垮下去，眼中的光芒一寸寸熄灭，浪漫旖旎的心思被丈夫的冷言冷语刺得体无完肤，心里大概充满了“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的忧伤吧！

后来，镜子又因为想念夏目去学校看望，隔地远远地就朝他挥手，拼命又卖力。然而夏目漱石依旧是一副冷漠.jpg，漠然地转过身去。

请问夏目先生，您的目标是地平线吗？所以留给妻子的只能是背影？

至于夏目英国留学回来，患上神经衰弱之后，就更过分了，夫妻之间时时爆发的争吵，甚至于夏目漱石会因为死了一只鸟而怪罪掌掴妻子。

言语之间颇有安嘉和的影子。

但冷静下来想想，在当时日本封建社会背景下，夏目漱石和妻子的相处状态是常态，我们用如今的眼光来看，当然有历史隔膜。总会不由自主地化身红卫兵小将，给夏目漱石挂上一个大大的“渣”的牌子，义愤填膺地斗私批修。这对夏目漱石来说还是挺苛责的。

人家也不是穿越过去的，还不允许人家身上带点历史局限了怎么的。

所以，这一次，我不关心什么男女平权，也不想对夏目漱石对待家人的态度大加鞑伐。因为在我看来，《夏目漱石之妻》不过是一幅大文豪和妻子贫贱夫妻百事哀，苦到浓时甜自来的感情侧写。

从美学角度来看，爱情的消亡，是诗意的消亡。我们谈“罗曼蒂克”，又并非仅仅是爱情，而是一种诗意和美感。只是镜子并非漱石心灵上的知音，更不能理解漱石对于俳句的爱好。加之生活的重压之下，他们之间的那份“诗意和美感”更像是一种奢侈品。其实爱情的消亡并不可怕，耐人寻味的是消亡之后还剩下了什么。爱情的火焰燃尽后露出的舍利，才真正定义了一个时代的精神文化，更赋予了夏目漱石与镜子这对夫妻关系特殊的味道。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一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她是变成女人的。”

这话，用在镜子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镜子是怀着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幻想嫁到熊本县，成为夏目漱石的妻子的。剧中，中根镜子的饰演者尾野真千子，长相算不上大美女，但是笑起来的时候，鼻头圆圆的，眼睛弯弯的，倒是有一种少女感。

而夏目漱石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笑容，所以即使摸花牌的时候输得一塌糊涂，依然念念不忘镜子直率爽朗的笑容，他对友人说：“我要娶她。”

然而婚后态度却大变样了，这种罗曼蒂克的消亡和人生的无常感在夏目漱石的笔下可见一斑。《行人》《路边草》《明暗》这三篇小说中所刻画的夫妻关系无一融洽亲密，都是冷淡的。或许在夏目漱石的观念中，这种冷淡与厌倦才是婚姻的常态。他的很多小说都表达了一种思想：结婚后人是会变的。

剧中，夏目漱石和镜子的夫妻关系就是因为婚后夫妻之间的交流匮乏而导致了不愉快的冷淡。

夏目漱石整天沉溺于自己的书房中，很少与妻子进行交流。对于镜子的家事，比如岳父遭遇困境前来求助，也无热心帮助的想法。

虽然后来还是让镜子叫来了弟弟伦，给了青年紧急凑起来的400块钱。还罕见地说出了“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和你的母亲受苦。”这样让人感到可靠的话。

果然夏目漱石就是一个口嫌体正直的死傲娇啊！

至于镜子，也是相似的作风。夏目漱石在英国留学时，她去信寥寥，也不会主动去问漱石的状况如何。而她越是这么做，夏目漱石心中也就越觉得她作为妻子不关心自己，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终于忍无可忍，寂寞难耐，给妻子去了这样一封信：“你在信里提及忘给我回信的事，总推说诸事繁忙云云。‘诸事繁忙’这种借口，我是不会接受的。” “离乡半年，已生厌倦。然而，却并不愿回去。期间你只来了两封信……你总不回信，虽不教我担心，却使我寂寞……时日渐去，我开始惦记家乡的种种。像我这样不近人情的人，近来也开始频频牵挂于你。真少见啊，是不是该表扬我一下呢。”

收到信的镜子会心一笑，很快回了信：“你在信里说你不愿回来、说你颇感寂寞、说你牵挂于我，这些都让我吃惊。我也一直牵挂着你，自信爱得并不比你少……这种事如果只是单方面的话就毫无意义，我这样想着，才一直没有奉告你。你说你也想我，这真是再快乐没有的事了。而我的心意，现在也传达给你了呢。”

说真的，镜子你去写《驭夫手册》吧！

但在我心中虐心指数可排top one的，还是镜子得知夏目漱石写作《文鸟》追忆初恋情人后，字字泣血地追问漱石有没有爱过自己的那一段。

米什莱曾写道，“女人，这个相对的人，只能作为夫妻中的一员来生活，她往往比男人孤独。男人可以广交朋友，不断有新的接触。她若无家庭则什么也不是。而家庭是一种摧残人的负担；它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她的肩上。”

无数的女人都在反复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方式－－无聊、期待和失望。即使是自恋者，也包含着想被别人欣赏的意味。

所以女人来自灵魂深处的对男人终极追问往往是：“你有没有爱过我？”

即使自己心知肚明，岁月蹉跎，浪漫已死，那份最初那晶莹剔透的爱早已被岁月的湮没得渣都不剩，但依旧不甘心。仿佛这是最后的妥协，好像如果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那这一生也算没有错付。

是但求死而瞑目的问法。

可是面对妻子一反常态的歇斯底里，夏目漱石依旧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地用“我的脑子里只有小说”搪塞过去。

所以镜子才会含泪说出：“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的话吧！

一段没有爱的婚姻，像是一床生满了虱子的被子，盖在身上，从头痒到脚，没有一处称心如意。此时早已无心去计较浪不浪漫了。

更何况在生命之初，谁还不是小天使咋地！镜子也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却逐渐被生活的琐碎打磨成麻木迟钝的模样。大概也无望地默认了，那些能够长相厮守的夫妻，靠的不是爱情，而是忍耐。于是在琐碎的家务中郁郁地忙碌下去。

但编剧再次将屎中带糖的尿性发挥到了极致。

夏目在寺庙修养时病情忽然加重。镜子收到电报后赶去，夏目看到镜子，动动嘴唇，艰难的发出声来，却是一句：我......没事。

还诗兴大发地做起了俳句：“蚊帐帐勾，偶尔摇动，乃今朝之秋。”

而在胃溃疡复发，大吐血之后，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问：“内人呢？”目光四处寻找妻子，艰难的转过头来，却是低声对她说：“我......没事，别......担心。”

这简直可以和那句“今晚的月色好美啊”并称闷骚界双峰好吗！

是典型的夏目漱石风格的爱情啊！榻榻米前，镜子半跪着，紧紧攥着夏目的手，眼中是不解和担忧，夏目凑到妻子耳边，终究没有说出那一个“爱”字，但仅仅一句“我没事”，就足以让镜子泪水夺眶而出，而她也从这一句话中读懂了夏目含蓄中表达的澎湃的爱。这一段，简直堪称东方式“不说人话”的爱情典范。

但是在亚洲的文化背景下，这样的情感表达，才更戳心啊！

夏目漱石对妻子的态度，这样偶一流露的温柔，像是鸡血石中的丝丝血丝，参杂在冰冷的石头里，这一丝温柔，是漱石的软肋。

让人不禁感叹，原来即使浪漫消亡了，可是爱还在那里啊。

夏目对镜子的爱，如同一首秦观的小令，那种情一经流露，并非一泄千里，表露无馀，而是带着一种执拗的节制。

但对镜子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生活固然常常冷漠艰难，但是总有这样峰回路转的温情，像是久不吃糖的人尝到了一丝甜味，所以才这样让我们留恋吧！

夏目漱石和妻子的感情生活，不是你侬我侬，浓情蜜意，死了都要爱的理想爱情。毕竟将幻想到极致的温柔隐藏于平静的日常生活中时，被找到的往往是极致的残酷。所以《夏目漱石之妻》为我们展示的，是夫妻二人在罗曼蒂克的消亡后，裸露出的真实的生活的荒原。

荒原并不可怕，毕竟荒原之上，还有向上生长的山势，向下奔腾的流水，以及落在四目相对的爱人眼里的星星，时时吹过的温暖的风。草木荣枯，即使夏目的胸腔中仍有热血的甜味，但和镜子相携走过的旅程，回头看去，足够让他这颗长在悬崖边千年不开花的铁树，用最红的方式，说出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