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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怨

HD

主演:Julin,Alan,Martin,Denise,Williamson

类型:电影地区:美国语言:英语年份:2012

 无尽

缺集或无法播,更换其他线路.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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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影评

 1 ) FIFF21丨DAY3圆桌《樱流的滋味》:“爱看看,不看滚”

主持人@子夜无人

场刊嘉宾@鲍勃粥@果樹@RyanRyqn

选片人代表@我略知她一二

主持人 子夜无人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第21届法罗岛电影节主竞赛场刊圆桌的第三天,首先我们讨论的电影是阿巴斯导演的《樱桃的滋味》,在深入之前,请各位嘉宾先基于自己的场刊打分聊聊打这个分数的原因,简单说说自己对这个电影的感想吧!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在场刊给《樱桃的滋味》打了X,其实也是颇为纠结。固然其中非常多凝视自然与地貌的空镜富有魅力,甚至可以说魔力,但是反复出现的劝人乐观面对生活的文本实在是过于重复且枯燥,这种自上而下的说教态度令人厌烦,甚至是恶心,而更难以忍受的则是男主似乎被最后一位乘客(博物馆的解剖员)所打动的这样一个暗示,似乎限定了影片的方向,引导观众把本更暧昧和模糊的感情往一个特定的“正能量”方向引领,这一点我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无奈只能给X。

场刊嘉宾 RyanRyqn

我打的4星,可能是我最喜欢的一部阿巴斯。就从感性上来说,一则关于一个人求死的故事就特别吸引我。电影中主角遇到的每个人、每场对话,都特别有韵味,打动了我好几次,最后主角找到了意义,尝到了樱桃的滋味真的特别美。

其实这部电影我很久之前看过,我第一部阿巴斯就是这部,看完我真的被震撼了,感觉就像第一次看塔可夫斯基、大卫林奇那种。

场刊嘉宾 果樹

我的第一遍是在11年,当时为了备研,整个导向就很学院派,很关注形式与内核的结合,很关注各单元的技术标准,很关注主题性的高度;

第二遍在15年,观影心境变化很大,也是在第二遍把这部的评价改成了五星(场刊4),这一阶段我更在意,影片是否有足够的表达,及是否令我足够沉浸;

第三遍看是最近,以我个人的人生经历映照,我更加愿意去思考生死议题。于是影片终于以相对完整的形态,在眼前展开。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樱桃》其实算是我看的第一部阿巴斯作品,毕竟《24帧》严格意义上并不能完全算是阿巴斯作品序列中重要的部分了。

场刊嘉宾 果樹

我觉得我们都看了太多影片里的奇情与变迁,我们太习惯于用冷眼来点评镜头与剪辑的得失,但如果真的可以共情到将死之人的犹疑不安与惶恐,恐怕能更好地理解为何镜头会一直关注自身,为什么不断再去看看周遭的世界,不管是看似无关实则是与这个世界最后关联的人与景,而最浅显的樱桃意像为什么会是最后那一点留恋。说白了,吊着一口气的人生要的只是一个最小不过的理由,寄托。

主持人 子夜无人

第一个话题,《樱桃的滋味》整体的故事舞台发生在男主角的车上,通过他驾驶到不同地点、遇到不同人物、展开不同对话、为他自己带来不同的内化,其实车窗外的路遇景观也一直有在变化,从这个角度来看,电影其实带有一定“半公路片”的元素在里面,想问一下大家是怎么看待这部分元素在电影中的运用?

场刊嘉宾 鲍勃粥

的确将《樱桃的滋味》看待成公路片是还算恰当的,尤其是把公路看作是人生道路的隐喻则更为明显,正如老者试图劝诫男主时所带领他走的另外一条“路”,但是相对于更多公路片,《樱桃》更多的给我小成本制作的感觉,比如镜头的高度有限,比如其实有些道路被反复驶过时,所用的镜头其实是同一段,车上的人其实也并不能和当时所坐的那特定乘客对应起来,这让视听体验打了一些折扣,公路片的一种相对真实感被一定程度地抹去。而从都市中驶出的时候,并没有类似的在路边的或屋顶的俯拍来展现那部分的“公路”,被展现的极其有限。

场刊嘉宾 果樹

我觉得结合得很好,就如我刚才所说,一个上来就既定了将死之人,原本的目的是死,最后如何在达到这个目的的过程中,最终转变了真实结局,这一过程通过类公路片化的处理上,能看到不断的心境变迁与镜头的渐变,一切引向到更高层次的共鸣上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不认可“转变了真实结局”这个概念,我觉得结局从本质上是开放的,只是电影在设置上先入为主的进行了一个安排,使得大部分的观众会相对接受这个很有可能是创作者本意的一个扭转,而这样的同向性(每位乘客上来的态度基本都是相同的)让这样的“公路之旅”变得索然无味,因为每场相遇的随机感被大幅削弱,每一个人上来即便是通过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方式,但是只是为了完成同一个目的:劝男主不要自杀。

场刊嘉宾 RyanRyqn

其实我感觉反复出现的道路正是阿巴斯的特色,比如《橄榄树下的情人》,里面也是反复出现同一个车驶过的场景。我觉得这里的重复更是加强对“重复”这个概念的运用,“重复”对于当代人本身来说就是一个主题,就像卡夫卡小说里面重复使用简单词汇。在这部电影里面对于人生的重复单调,在反复出现的场景加强了。这个结局的确是开放的,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出现真实剧组场景。

选片人代表 我略知她一二

最后那个是纪录和剧情相结合吗,我想到了《萌之朱雀》。

场刊嘉宾 RyanRyqn

我不清楚,但阿巴斯电影经常在模糊真实与虚拟。

场刊嘉宾 鲍勃粥

“重复”的确可以是一个被创作者运用的概念,但是也许也会有一些本可以更有自主性和开阔性的元素在这种重复中被降格和剥削,比如地貌,或者换一个更平易近人的词,风景。显然《樱桃》中阿巴斯用极度富有美感的镜头描绘了不同的地貌,山丘,草原,果园,甚至远景的城市等等,但是当这些反复出现的地貌被连接到反复说教的文本中,这些本更富神秘感的更具灵性的地貌与地景在角色的口中和观众的眼中被物化或缩化成了工具,成为了一种证明生活美好的证据,被利用,而不是被神圣的感知。

场刊嘉宾 果樹

这是阿巴斯的logo。

场刊嘉宾 RyanRyqn

的确是标签。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最后那个打破虚构和现实的墙的结尾的确我也非常喜欢,但是我没有看很多阿巴斯电影,不太熟悉这是否是阿巴斯的作者标签。

场刊嘉宾 RyanRyqn

他有部《特写》,一个演员去打真官司,特别绝。《合法副本》里面也是,剧本上面就在做实验,两个演员开始演戏,到后面似乎就是真的夫妻了。

主持人 子夜无人

那么我开始第二个话题,你认为本片对于“求死之人”的刻画是否到位?为男主角设置的这一切“路障”角色当中,是否有人真正动摇到了他的求死意志,如果有,是在哪一刻?又或者说,你觉得他的求死意志究竟是在和这些人的对话中逐渐被同化的,还是更加被坚定的?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觉得对于这个求死的男主角的刻画是有失偏颇的,的确其面色的相对生硬和愿意放弃财富等行为表达了他的求死欲,但是似乎就仅此而已,他对于死亡真正的渴望其实并未被如实展现给观众,而且他更多的成为了一个相对空洞的不断存放他人劝说的容器,因为他自己其实始终拒绝开口说出自己的故事,所以阿巴斯并未刻画一个真正意义上非常复杂且坚定有求死欲的人物形象,而更多的只是通过言语和行为塑造了一个有求死行为的人,反过来把剩下的全部笔墨挥洒在扭转上,所以这个方向早已是既定的。

场刊嘉宾 RyanRyqn

这倒也是,因为阿巴斯想通过车戏对话去封闭一个空间,把故事集中体现到主角求死的母题上,这个空间里面似乎一切都是冷漠的,包括外界的风景都只是一种工具,反而衬托出了最后樱桃滋味的美感。

场刊嘉宾 鲍勃粥

而我并不觉得这些不同的人对于他求死欲的动摇产生的作用是不同的,虽然影片显然更刻意强化了最后一位乘客的作用,但是一切这些陌生人的言语本身并未回到影像,也正如我前面所述,伴随着这个言语的只是那些被反复剥削利用的其实本质上更胜于言语的地貌,这种文本大于影像的手法是我不喜欢的。

而樱桃与我而言其实也只是一个被言语带出的麦格芬而已,他其实是属于那个叙述自己故事的乘车人自己独有的一个符号,然而阿巴斯却将这个符号普适化,挪用到男主身上,让观众预期那个樱桃的滋味会再一次让人起死回生,实际上让这个半路杀进来的非常单薄的空意象承载了太多它本不能承受的重量。

场刊嘉宾 RyanRyqn

我觉得主人公就如同鲍勃所说的,求死的欲望始终没有变。阿巴斯本身对于主人公的塑造就是一个不会被他人影响的一个封闭的人物,整个公路戏中遇到的所有人,都只是为了最后井里的黑幕的一声雷声。我很难用理性去解释那个雷声的美感,就和金阁寺里面最后观望烧掉的金阁寺一样,具有一种悲剧的美感,这种美感我觉得正是现代人的处境的表现。

场刊嘉宾 果樹

我觉得第二个问题很深入细化到具体对于剧情的理解上,我不是很赞成这样去看这部影片,或者任何影片。毕竟大家都认同《樱桃》是一部具有一定开放性的影片,我反而想探讨一下,围观着作者本身的思考,他怎么去看待这些素材。就如同鲍勃讲的,他很注意到地貌风景,并且一边反对对于这种影像的反复运用,一边又认为它实际上大于言语,那么如果换位到作者性上,是否有更好的、围绕着影片对于生命意义的讨论的、更好的组织手法,是可以再展开谈谈的。

主持人要不要考虑从大家的回答里再去延展问题,而不是一昧的一问N答。

主持人 子夜无人

爱答答,不答滚,我又不是端水洗脚丫头!

(……此处省略几分钟冷场+一个大道歉的动作)

好啦,没有,刚刚有点上火,其实我的意思是关于“求死刻画”这个大话题里面,你们都可以谈,包括结尾真正的赴死时刻你们也可以谈谈,我是觉得这段全片最佳了。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并不反对对于地貌的反复运用,只是阿巴斯这样的运用在我个人看来显然是将地貌的影像放在了相对于那些劝说的话语更次一级的位置上。

场刊嘉宾 RyanRyqn

那个樱桃我觉得正是点睛之笔。

场刊嘉宾 果樹

我也不觉得樱桃是一个单薄的空意象,也不认同说它应该去承载什么重量,我觉得樱桃的妙就在于,有的时候你活着就根本没这么多要去考虑的问题,有的时候就是简简单单一个空意象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去给一个赴死之人,再去赋予这么多重量。

场刊嘉宾 鲍勃粥

作者当然可以在作品中完成自己的表达,每个作者也都应当有自己的表达,但是作者不应该“引导”观众对作品做出一个特定的理解,或者以一种路径(回到了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关于公路片的讨论)去“循循善诱”来引诱观众走向这个中间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的,单向的自死而生的一个选择。

简单来说,作者应当尊重观众,而观众不应当屈就于作者(我就不非引用Roland Barthes的作者之死进来了)

场刊嘉宾 果樹

引用一下主持人的话了:爱看看,不看滚。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觉得不是说要给赴死之人重量,而是要给自死而生的转变以重量,否则我觉得太冒犯到太多下定决心赴死的人了,我完全看不到任何阿巴斯对于想要自杀的人的尊重。

场刊嘉宾 果樹

不不不,我觉得我突然理解你的X了。因为如果你没有Get到樱桃的突兀、空洞与超脱,你就没Get到这部影片最后的华彩。

场刊嘉宾 RyanRyqn

但是主人公本身就没有想自死而生呀,这片子本来就是对自杀的默许,并没有强调生的伟大。

场刊嘉宾 鲍勃粥

嗯这倒是,我还是以一个相对现实主义的视角切入的,这种空洞和超脱的确是我未来再看的时候可以重新审视的。

场刊嘉宾 果樹

我们先明确一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寻死之路上,他所目及的景观(你最在意的点)、他所遇见的人、他所听见的故事,这些都是真的在引导向生死的意义的讨论吗?是也不是。

生死真的有意义吗?为什么从死到生,要有非常有重量的转变?生命或许真的毫无意义。而樱桃的无意义,但是给人主观上一点美好的幻想。或者就是让你在生死间跳转的一根羽毛。

主持人 子夜无人

那最后一个问题,阿巴斯在法罗岛电影节已经算是常客了,之前多次有作品参赛,未来可能也还有机会登场,你觉得《樱桃》在你看过的他的作品体系里大概是一个怎样的位置?

场刊嘉宾 果樹

我觉得不如《特写》,但是重要性上能排到前三。

场刊嘉宾 RyanRyqn

我感觉第一。对于真实虚拟的探索已经很成熟了,其实这片子很多元素在之前三部曲里面都有,算是集大成之作。

场刊嘉宾 果樹

@鲍勃粥 我发现你看待这部影片的问题主要在于,太实了。总想要抓到点实质的东西,总想要在影片的各素材里排排一二三,但这部影片的正确打开方式,应该是举重若轻。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觉得至少这是目前我能看到的东西,或者说我认为被实质性展示的东西,果姐所说的空洞我确实没有感受出来。

场刊嘉宾 果樹

这么说吧,极端一点,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从一开始就会去质疑,你为什么想寻死?

你算是不那么极端,但也靠近太现实的那一端了。

场刊嘉宾 鲍勃粥

其实我完全和果樹所说的相反,我不是在质疑男主为什么要寻死?而是在质疑那些劝说者,那些人在不了解男主为什么要寻死的时候,凭什么劝男主不要寻死?所以我才会说阿巴斯没有对想要寻死的人表达出尊重。

场刊嘉宾 果樹

那你的目的性还是太强了。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是吗,我倒是觉得阿巴斯的目的性太强了,哈哈哈哈哈哈。

场刊嘉宾 果樹

那你其实就掉入了阿巴斯的圈套,阿巴斯已经用片尾打破第四面墙的方法来打你脸了,这不就是阿巴斯的标签吗?

场刊嘉宾 RyanRyqn

其实不是阿巴斯不尊重,是那群人不尊重主人公,我觉得阿巴斯正是想把这种不尊重表现出来。

场刊嘉宾 鲍勃粥

但是在我看来阿巴斯最后的露面其实更是一种将这部电影呈现的倾向性划归到创作者本意的一种方式,当然我确实不太了解这种打破第四面墙的他的标签。

主持人 子夜无人

我看了果樹的理解,现在想法是这样的:一切风景、一切过客、一切道理,它们让观众以为这很重要,其实对于求死者而言,这些只是虚妄而已,这就是“空洞”吧。观众会觉得这些东西是重点,但在男主那里,nbcs.

场刊嘉宾 果樹

那些想劝人生死的人,想劝别人不要去劝人生死的人,不好意思,你们最后都不如你们看不上的一棵樱桃。男主真的在意别人劝没劝自己吗,他真的不在意,他也真的不在意你们怎么看自己,他只需要一个人来帮自己完成自己的事。而他如果最后真的选择了不赴死,也真的不是因为你们的劝导,而是因为他自己。

主持人 子夜无人

我被你说悟了,想给《樱桃》加星星了。(开场前我还在想可以夹带私货黑一把《樱桃》)

选片人代表 我略知她一二

就到这里ending吧,也可以看作是粥老师的溃败。

(豪华版文章详见://mp.weixin.qq.com/s/3AqZos1WoaC0lafq9bX6ow

#FIFF21#DAY3的场刊评分将于稍后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2 ) 樱桃的滋味:超越生死的二律背反

当4月7日重新回到德黑兰时,整个伊朗之行即将进入尾声。虽然Lonely Planet提供的参考信息已经不太实用,而大部分伊朗机构的官网都没有英文,所以导致我们对大多数博物馆的开放时间一头雾水(比如4月1日和4月2日是国家公共假日,除了历史博物馆之外的大多数公共机构都不开放),但我们还是想去伊朗电影博物馆碰碰运气。

电影博物馆坐落在德黑兰偏远北部厄尔布尔士山脚下,如果不想和贪得无厌又不通英语的伊朗出租车司机打交道,最好还是乘坐1号线在终点站Tajrish下车。越是接近德黑兰的北极星厄尔布尔士山,越远离它喧闹拥挤杂乱无章的南部中心,能深入到这个城市中产阶级的社区。四月份的初春时节,山顶仍为积雪所覆盖,弥漫城区的汽油味在这里有所减轻,拥堵的车流在北部路段似乎也得到疏解,干净现代化的街道两侧开着售卖西式家居商品的店铺、颇有情调的咖啡馆和装修精致的糕饼店,这一场景几乎要让人有种身在欧洲的错觉。

沿着Valiasr Ave步行十五分钟左右便达到电影博物馆所在的花园,主建筑是恺加时期(18世纪至20世纪初)的一幢宅邸,可惜的是当天电影博物馆并没有开放,但是博物馆所在的花园可以进入参观。所有恺加时期的建筑,包括位于设拉子的几座花园,都无一例外有着伊斯兰化的巴洛克风格,特点就是伊斯兰图案的密集对称和欧式的浮雕线条的大融合。


LP的描述中,电影博物馆内“井井有条地陈列着代表伊朗百年来电影工业地设备、照片和电影海报,并有详细的说明”。没能有机会进到馆内参观很是遗憾,但从博物馆外围一圈所装饰的海报来看,它并不是一个适合伊朗文艺电影爱好者的朝圣之地,而是恪守本分记录伊朗电影的发展史的展馆,那些在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光彩的文艺导演并没有那么受到推崇。

在主建筑后的Movie Gallery展示墙上,我才找到熟悉的几张海报——《一次别离》、《小鞋子》和《樱桃的滋味》——兴许以后会挂上《推销员》也说不定。根据对当地音像店和电影院的观察,法哈蒂不仅在国际上享有盛誉,在国内也颇受欢迎,他的电影都启用了伊朗最当红的演员,碟片和海报都被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就连在伊斯法罕返回德黑兰的大巴上,前排的电视都会播放《推销员》,火热程度可见一斑。
而阿巴斯的地位,则显得有些尴尬。他仍是大多数文艺青年的心头好,在伊朗也是一样。在市中心的音像店和电影院,都少见有关他的踪影。但在类似于艺术家活动中心的艺术家之家,即将在伊朗艺术电影节上映的一部阿巴斯的纪录片的海报和售票信息被摆放在显著位置。

每次乘坐大巴经过伊朗高原的荒漠时,最容易想到还是阿巴斯的电影。那些绵延起伏的红黄山脉、干燥裸露的贫瘠土地、以及荒芜一片中茕茕孑立的一棵绿树都是阿巴斯电影中最常见的景。蜿蜒曲折延伸向无尽远方的山路上似乎随时会出现电影中那些奔跑的身影、风尘仆仆的旅人和随时准备停下载客攀谈的汽车。阳光直射下的在尘土飞扬让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偏暖的黄色,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部著名的《樱桃的滋味》。
第一次看片时,只觉电影谈论自杀时的高深和晦涩。而从伊朗回国重温本片时,才醒悟电影与表面意义上的自杀毫无关系,它所探讨的关于人类生命与死亡的问题既是社会性的,也是神学性的,更是哲学性的。
《樱桃的滋味》的故事,看起来更像是一则意味深长的寓言。Badii先生驾驶汽车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帮助他完成自杀的最后步骤。他打算服用安眠药,躺在自己挖好的墓穴中等待死亡。Badii需要这个帮手能在第二天早上确认他的生死。如果死亡,那么用土掩埋他。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把他拉上来。他先后遇到士兵、神学院修士和博物馆标本制作师。士兵在了解到他的意图后,感到害怕而拔腿就跑。神学院修士因为这一要求违背他的信仰而好心相劝。只有标本制作师答应了这一请求,但他讲述一番自己年轻时的自杀经历来试图说服Badii不要轻易放弃生命。Badii先生最后还是躺入自己挖好的墓穴,此时雷雨交加,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那就是自杀 —— 加缪《西西弗斯的神话》
电影对于生命和死亡的讨论充满了存在主义哲学的议题,这种哲学意义在于Badii先生的自杀并不是社会意义上的自杀。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终结生命?究竟是患病、负债、失业、失恋还是抑郁症?还是因为家庭、宗教或者是集体组织而做出的崇高牺牲?从头至尾,电影既没有让我们窥见自杀者的生活,也没有对自杀的原因做出解答,主人公所给出的只言片语只能透露出他觉得活着“不快乐”的状态。这般的讳莫如深,使得自杀行为被切断了一切和社会的关联的可能性,而成为一种纯粹的生存与否的选择。
如果只是为了自杀,Badii先生大可以选择在家吞服安眠药了结一生,但他无意这么做。他也不想引起过多注意,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确认自己死亡把自己悄无声息埋葬起来的人。电影开头,他开着车缓缓驶过市场,目光扫过那些急于寻找雇主的待业工人,这些人中不乏为了钱而什么都愿意做的趋利之徒,但他并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帮手。他宁愿奔波辗转于城市山区之间,与各色人等攀谈聊天了解他们的身世,从而物色他心目中的合适人选——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和那些被迫的、冲动型、抑郁型的自杀者不同,Badii先生几乎是以一种冷静、自觉而又置之度外的方式从容计划自己的死亡。他如此大费周章,给自己生命的终结创造了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规则:时间、地点、方法、死亡认证和葬墓人。关于死亡的条件和形式越细节化,也就说明他对未来命运的预知就越准确。在生物科技解决不死难题之前,人类生命旅途的终点仍必须是死亡。从存在主义哲学的观点来看,人类所面对的未来生活是混沌而没有目标的,他只知道人生的真实终结就是死亡,无论人是否认识到这一点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在掌握着自己死亡的信息后,Badii先生再也不是盲目地走向未来,而是清醒而笃定地向死而生。
排除自我牺牲,现实生活中的自杀者大多被认为是自私的,因为他们只考虑解决自身问题。然而这种自杀,只是肉体层面上的隐遁和逃避,无论是一时冲动或是抑郁已久都酝酿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混乱激情,然而肉体地消亡却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Badii先生选择死亡,并不受这股混乱激情的煽动,也不是为了个体解决矛盾,而是探索一种存在的可能性。私人信息和自杀原因的架空使得这个人物被抹除个体特征和社会背景,从而肩负起人类追问自身存在的寓言意义。这使得他的行为更像是一种躬行实践的问道仪式,由此证明人的本质并不是既定的身体而是一种选择。

自杀者的问道仪式,也是对神性的试验
有关生命的意义,周国平有这样一条哲学语录:“维持和繁衍生命是人的动物性,寻求生命的意义则是人的神性。”对于《樱桃的滋味》背景中的伊朗,我们不得不考量的一点是这个国家深入骨髓的伊斯兰信仰。伊斯兰的信徒们认为,真主安拉全知全能,可以轻易创造每一种可能存在的事物,使之毁灭和整顿它。真主具有至高无上性,驾驭所有事物,而任何事物都不能驾驭他,他使人生存、死亡、富裕、贫穷、高贵、卑微,他的命令不被驳回。信徒也不能因为遇到困难或者磨难就绝望,因为绝望是对真主失去信心和希望,所以是大罪。
设拉子的圣陵中,我们曾被穿黑纱的英语老师问及宗教信仰。她想知道在中国的清真寺是否也供奉圣陵,人们是否也会前来忏悔赎罪祈祷。当被告知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无神论者的时候,她颇为震惊:“那你们的灵魂呢?你们的灵魂在死后会怎样?”一时语塞的我只好拿孟婆汤和生死轮回的故事搪塞过去,对于伊斯兰的生死观则陷入更深的迷思。
阿巴斯在采访中曾经说过:“在自杀地决定中有一种自由地形式,这是我们惟一可以扮演神或自然地时刻。生命是痛苦地总和,只有这个行为还能成为一种选择。我们不能选择出生地时间,不能选择地点,不能选择我们的国籍,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宗教,我们的肤色,我们的种族。惟一一个让我们在自然或神的面前进行反抗的时刻,就是当我们所处‘我是否应该继续活下?’的时候。这是一种暴力,但伴随着一种反叛,一种挑战。”
自杀者Badii先生不是一个虔诚信徒,他很显然不信死后灵魂上天堂下地狱的那一套自欺欺人的说辞。但他也不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他萌生自杀念头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模仿神的角色,这就是片头“以上帝/真主的名义”所暗示的悬念。对于死亡的选择是在追求作为人存在的绝对自由,而他辗转寻找葬墓人的过程既是对于神性的挑战也是对神或自然的追问。Badii先生并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自杀的旅途,他给自己生命的延续留存了一线开口——他要求葬墓人在他服下安眠药的第二天早上在山头呼喊他的名字,如果有回应那就把他拉上来。与其说Badii先生因为厌倦人生而自杀,更不如说他希望能通过忤逆生存和繁衍的制约引起神注意力,召唤神的聆听和回应。
与年轻士兵的交谈中,Badii先生是咄咄逼人的命令者,他以军人无惧死亡和杀人的职业天性试图说服士兵克服帮助他自杀的恐惧。在搭载修士兜风的路上,他又变成了一个机智的辩论者,寄希望于说服尚未修成正道的修士从真主仁慈的角度宽恕他的自戕。博物馆老人出现时,电影不再铺叙Badii先生如何邀请他上车的前因后果,他甫一出场就应允自杀者的请求。在送他去博物馆的路上,老人刻意选择一条颠簸曲折的路,让他有充分时间娓娓道来自己自杀未果的经历——因为他在准备吊绳的时候被树上的桑葚所吸引,甘甜的桑葚滋味让他一时忘记自杀的念头,一颗接一颗地吃下直至太阳升起,于是他放弃自杀回归到自己的生活。老人出场的毫无征兆具有一种神启式的姿态,而他所讲述的故事更像是来自先知的寓言。在他决定自戕的那一刻,突然被桑葚的滋味所打动,这是来自于自然的感召,唤起他对于人间的留恋和感受力。水、阳光、明亮的大地和孩子们的嬉闹,是让他不肯放弃生命的理由。虽然人间生活有黑暗的死亡作为终点,但其旅程究竟还是可以充满欢乐的。老人的故事让自杀者坚定的念头出现了一丝松动,于是出现了这部冷静理性的电影中最感性的一幕:Badii再又找到老人,希望他在确认自己是否死亡时,不仅要呼喊两遍他的名字,更要扔石块以防他只是昏迷过去。看似心灰意冷的Badii在此时第一次流露出对生命的恋恋不舍。
若此刻Badii放弃自杀、电影就此收尾,对生存的探索就仅被局限于对生命礼赞的意义上。只有经历了繁琐复杂的程序,聆听了先知的教诲,却仍然决定一试死亡才是追索生命意义的伟大之处和悲壮之处。当Badii平静躺入自己挖好的墓穴之时,云层掩映下雷声作响,大雨将至,画面陷入虚无的黑暗,并且超越了生和死的二律背反,这是最接近神的时刻。

尽管对于Badii先生的来历我们一无所知,但电影却不遗余力地展现那些被选中的“过客”的身世背景。他们大多都面临经济困境,而内心真诚。他们看似简单的职业标签背后,各自背负着沉重的家庭身世、民族归属和精神信仰。年轻的士兵收入微薄,却还要供养家庭,出身于没有统一国家的库尔德族的他从小耳濡目染战争的血腥和残酷;神学院修士从战乱中的阿富汗背井离乡在伊朗求学,他声称不受两伊战争的困扰,却时时为自己的国家感到担忧;土耳其裔的博物馆标本师因为贫血生病的儿子而急需用钱,在前往博物馆的途中唱起了家乡的歌谣。他们既是三个个体,也是伊朗社会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现实。库尔德是渴望独立自由的内部势力,阿富汗是陷入原教旨泥淖的邻国镜像,而土耳其则是世俗化的一种可能。电影情节从头至尾都是在公路上展开,因此汽车这一载体,让这些人物的在公路上的出场具有了看似无意识的随机性,巧妙的攀谈层层揭开他们身上被家庭、社会和历史所打上的烙印。
阿巴斯的超脱在于他在展现这些人的受难和贫穷时,将所有感性的因素拒之门外。他并不想用这些人的经历引起旁观者的同情和怜悯,因为那样的强烈感受是既廉价无用也稍纵即逝。老人关于手指痛和身体痛的故事则成为电影内在的隐喻,成为另一个观看视角的启发:与自杀者交谈的每一个人事实上都没有丧失生活的勇气,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危机四伏的生活中幸免于难并且尝试迎难而上,展现出勇气和希望。拍摄场景出现在片尾,也暗示着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活继续的一个符号。

 3 ) 生活的滋味

    想象一下吧,如果有个陌生人突然找到你要求你帮助他自杀,你会怎么做?在伊朗导演阿巴斯的《樱桃的滋味》中便有个这样的男人,寻求他人的帮助自杀,却寻得了生活更深的意义,在这部以对话为主显得平淡无奇的电影中,却因其充满哲理的隽永味道而让人看的津津有味。
    片子的一开始,就见一个男人挂着淡淡的表情开着车请人搭车,因其显得过分殷勤让人以为他是神经病或图谋不轨。终于,他载上一个刚入伍不久的小兵,一阵谈话后把小兵往一个偏僻的地方拉,让小兵紧张不已。到了这里我都不会想到这个男人是个想自杀的人,倒更像一个要拐骗小男人的变态杀手。终于,他说出了他的目的,想要小兵第二天来到这个地方,对一个深坑呼唤他的名字,如果他应答就将其拉上来,如果他不应答,就将他埋葬。是的,这是一个寻死的男人,一个感到人生并不快乐的男人。在整部电影中都没有具体交代他为什么自杀,其实交代一个人自杀的原因对旁观者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一个人自杀总是发生了在他看来无比令其绝望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在非亲身经历者看来都是不值得寻死的。所以,我们看到很多社会新闻,无论怎样交代一个人自杀的原因,在很多他者看来都是不值得的。所以,既然自杀的原因在他者看来都没有意义,还交代它干什么?阿巴斯将对本片后来阐述的生活哲理无关的部分直接带过,也多少让片子带些小小的悬念,让人带着这个看上去有头有脸的人为什么自杀的疑问,有了往下看到的劲头儿。
    送走了被吓得不轻的小兵,我们的自杀先生只好接着找帮手,这次他找到了一个神学院的学生,他一样向他求助。与小兵不同的是,这位从不安定的阿富汗来的神学院学生不是被吓跑,而是从宗教的角度告诉自杀先生,自杀是一种罪过。而自杀先生说,人不快乐就可能伤害他人,难道不伤害他人寻求自决也是罪过?映射现实,这无疑令人深思,我一直主张尊重自杀者,而现实生活中,我们却往往对一个自杀者贴上懦弱、神经病、对亲人不负责之类标签,仿佛一个人自杀是很深的罪过。当然,自杀是不值得提倡的,生命是值得珍视的,可是如同自杀先生这样的人因为某种原因希望了却此生,而不是拿枪冲入某个商店或是学校枪杀几十人就值得受到谴责吗?事实上,尽管“罪过说”出自一个神学院的学生之口,实际上代表的是一种世俗的普遍看法。可以说,前面的小兵代表的是对自杀者的不解、漠视、躲避的一种态度;而神学院学生代表的是一种对自杀者的谴责的态度(当然,片中那位神学院学生是温和的、而非激烈的);难道就没有第三种态度?有的,接下来,自杀先生就将遇到第三个人,也是本片的一个转折。
    终于,自杀先生碰上了一位愿意帮助他的长者,到了这里我们可以发现阿巴斯安排的自杀先生遇上的三个人是层层递进的,第一个人是没甚人生阅历的小兵,所以对话中一直是自杀先生在说,小兵只能听;而第二个人是有些阅历和知识的神学院学生,所以对话中我们发现他和自杀先生有对等的交流和争执,处于一个水平线上;而到了这个长者,我们发现就只轮到自杀先生听的份上了,这位长者的孩子贫血,所以当听到有丰厚报酬的一个自杀帮助工作的时候,欣然应允了。但是,他上车后就表现出了令一个层面的帮助,也是对待自杀者的第三种态度,理解他们、帮助他们,丰富的阅历使得长者的话充满哲理,他也曾碰上生活一团糟的时候,他甚至也曾经准备上吊自杀,但是正如他说,因为偶然品尝一颗甜美的水果,就让他发现了生活的美妙。事实上,自杀先生完全可以选择无需他人的方式寻死,而他却希望死后能在自己制定的地方被埋葬,这也充分说明了他对生命的珍视。所以,与其说他求助他人帮他自杀,不如说他潜意识的在求助他人帮助他活下去,他渴望交流,渴望找到生活的意义。试想,如果人人都不帮助他,人人都斥之为疯子,他难道就真不会自杀?恐怕他会更绝望的自杀而去。而这位慈祥的长者帮助了他,也点出了片名“樱桃的滋味”的意义,事实上,樱桃的滋味就是生活的滋味,樱桃是很小颗的普通的水果,但是它又是甜美的,而生活就是由这样普通而甜美的事物组成。正如长者举的那个土耳其人看医生的例子,当病人对医生说他用手指碰身上的任何地方都感到痛时,医生告诉他,实际上是他的手指破了,是手指在痛。当我们觉得生活中一切都出了问题时,往往不是生活出了问题,而是我们的感觉、思想出了问题。长者表示会信守承诺,但是他也相信他会在呼唤了自杀先生的名字之后,听到回应,将他拉起。
    自杀者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帮助,一种理解,一种支持,所以,自杀先生找到了生活的价值,他甚至又找到长者说,请他到时用石头砸他,以确保他没有睡着,这个细节实际上已经表现了他希望活下去。而即使这样,他仍要晚上去深坑躺下也是要体验一种生活,也是信守承诺,既然你叫别人到这里来帮你,总不能失约吧?阿巴斯在这部电影中很好的把握着节奏,事实上,片子没有什么复杂的剧情,完全单线进行,而大部分都是人物的对话,但是于平淡中又将故事逐步推向高潮,从一个简单故事的人物对话中阐述生活的哲理,这确实是了不起的本事,本片能荣获1997年的戛纳金棕榈也是实至名归。除了隽永的台词,本片值得一体的还有画面的色调,一种金黄色的暖色调在电影中很能表现生活的一种温和的感觉,也表现着生活的“暧昧”之感,你可以拥抱她,投入进去,尽情品尝生活的滋味;你也可以远离她,在无聊、痛苦中彷徨。“你是否丧失了所有希望?当你早晨醒来是否曾仰望天空?在拂晓时分,你难道不想看着太阳冉冉升起?金鸿相映的余晖,你不想再看了吗?你见过月亮吗?你不想再见到星星吗?那满月之夜,你不想再看一次?你向就此阖上双眼?选择正确的路吧!……你要拒绝所有一切?你要放弃所有一切?你要放弃去品尝樱桃的滋味,千万不要,作为你的朋友,我恳求你!”长者对一个想要自杀的人的发问,也值得当我们感到生活出了问题时去细细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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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 觀眾的冒險:《櫻桃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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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华大学彭明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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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作者博客

前言

《樱桃的滋味》(Taste of Cherry)是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1997年的作品。看过的人都说这是一部探讨「自杀」议题的电影,争论的焦点是:主角最后到底有没有自杀?

许多人说主角最后没有自杀,有人说电影对此没有任何提示,也有人说:片中没有提出任何足以让主角不自杀的理由。[1] 而导演阿巴斯却说:「在电影的最后,当主角死掉之后,你看到樱花和许多美丽的事物,这个结局传达一个讯息:他已经打开一扇通往天堂的门。他所做的事并非通向地狱,而是通往天堂。」[2]

令人惊讶的并非主角死了,而是说主角的死竟然可以帮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门。难道阿巴斯要鼓励我们自杀吗?不过,仔细揣想,基督宗教的教义主张肉体的死不足惧,重要的是精神或灵魂的存在。回教的教义恐怕也是如此,而俗世的观点却刚好相反:想尽办法要延续肉体的生命,而不在乎精神生命的死亡。阿巴斯是想用这一部电影引导我们去思考这两种生命的差异跟价值吗?

绝大多数人都喜欢把这电影理解为:生命的滋味犹如樱桃般甜美,让人舍不得死。但是,人生苦多于乐是实情,而想要自杀的人则经常是因为找不到人生的意义。用「生命的滋味太甜美,让人舍不得自杀」这样的说法来理解人生,会不会把人生太过美化了?这个论述具有足够的说服力,来克服人生的荒凉、寂寞,以及无意义所构成的没有出路吗?想要用这样简略的说法来挽救想自杀的人,真能有效吗?

我不相信阿巴斯借着这个电影所要传递的讯息竟然是一种廉价的乐观主义:「生命的滋味太甜美,让人舍不得自杀」。因为,我认识的阿巴斯远比好莱坞导演更深刻。而且,我在这部片子里所能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另一种讯息。

阿巴斯的电影世界总是显得荒凉、孤寂,而不是樱桃般的甜蜜。在《樱桃的滋味》里亦然:即使在土耳其老人出现之后,银幕上的景象确实明显地变得比较美丽,但是那种美丽中总挥不掉一层或浓或淡的悲伤、寂寞与哀愁。

其次,阿巴斯的电影世界里虽然经常洋溢着孤独而寂寞,但一点都不会不舒服;偏偏《樱桃的滋味》却充满寸草不生的土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甚至充满了垃圾、灰尘,而推土机和各种器械的噪音则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在土耳其老人出现之前,整部电影是闷到不行。那种闷的程度,严重地违背了阿巴斯一向的电影美学:闷到感受不到任何的诗意,闷到了无生机。阿巴斯甚至放弃他惯用的长镜头,以近距离的镜头把男主角的整张脸贴到银幕上,占满了观众的视野,很难看到汽车外面的空间。那种压迫感让观众简直无法喘息,连许多专业影评都受不了这部片子的沈闷与无聊。[3]

阿巴斯说过:「我的电影经常是一种极简主义的发展,省略了一切可以省略的因素。」[4] 那种闷到要窒息的感受应该是刻意地被经营出来的。但是,刻意经营这种毫无诗意的感受,所为何来?

面对这么闷的电影,面对人生那种根本找不到出路,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走下去的真实情境,「生命的滋味犹如樱桃般甜蜜」简直就是谎言,这就是阿巴斯所谓的「我的电影不说谎」吗?

更惹人争议的是,男主角巴迪的故事结束后,银幕先暗掉一小段时间,然后阿巴斯和工作人员跑到银幕上去,来了一段影像质量很差的结尾。对于这一段不知其用意的片尾,绝大部分专业影评都愤怒异常。典型的评论是:谁都知道自己在看的是一部电影,根本没必要用这一段片尾来提醒观众:「你们前面所看到的仅仅只是影片」。[5] 有些影评甚至对配乐所带有的葬礼暗示也极端地受不了,因为它好像在提醒观众:我们都迟早会死。[6] 但是,即便知道了影评与观众对这一段片尾极端反感,而且在意大利两个城镇试播没有这结尾的版本时反应甚佳,阿巴斯仍旧坚持要保留这个片尾。这该如何理解?

看完这一部电影,我的问题远比我从电影所得到的提示还要多。我只能从两个可能性中挑一个:或者阿巴斯的这部电影是浪得虚名,破绽重重;或者阿巴斯在电影里没把话说完,故意留下线索让观众去想。

就如同他形容自己的电影:「如诗的电影(poetic film)就像拼图,有时候你就是没办法把所有的碎片都完整地拼凑在一起。这时候,你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重组它(影片中的片段)。跟一般观众所习惯的相反,如诗的电影并不会在片尾时给妳一个清楚的结局,它也不会给你任何的忠告。」[7]

在谈到导演、作品和观众间的关系时,阿巴斯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念。我希望观众不要在心里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去完成影片――就如同解字谜,不管是谁去解,答案都一样。……我在电影中留下空格,不是等待观众去填写我想要的答案,而是期待他们照自己的思考去填入自己所想要的。」[8] 「我曾经看过一些不吸引我,也不对我形成任何意义的电影,但其中仍旧有些时刻与片段它为我开启了一扇窗,启发了我的想象。我看电影时常常只看到一半就离开,因为我已经看到属于我自己的片尾。我自己的感受已经完整而饱满,如果再不走的话那个感觉会被毁损,因为它将继续跟我讲下去,并且强迫我去评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以及该发生什么事。我宁可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结束(我所观赏的)一部电影。」[9]

所以,阿巴斯的电影并不是给观众既成答案的地方,而是想象的起点。观众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属于他自己的想象,导演与电影的作为是极其有限的。或者说电影犹如机场跑道,提供我们在想象起飞前所需要的速度与动力。因此,仔细地体会电影所提供的线索仍然有其价值与意义。

只不过,在讨论电影之前,我们必须要先厘清这个电影的主题:自杀。因为,有两种自杀,彼此不能混淆。而自杀之所以会有两种,因为人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肉体的生命和精神的生命。许多专业影评的愤怒,主要是因为没有能力分辨两种自杀的差异。

一、哲学性的自杀与精神生命的死亡

「人生的滋味甜美有如樱桃」,这个过于简单、轻松、甜蜜而一厢情愿的说法,诞生于好莱坞的电影世界,它喜欢谈论一种轻松而虚假的自杀,并且故意将两种不同的自杀混为一谈:哲学性的自杀,以及剧情式的自杀。

剧情式的自杀,产生于人生中某个特定的处境或困境(缺钱、失去亲人、失恋),一时间情绪上过不去,因而兴起要不要自杀的念头。这种自杀的冲动,只要忍过一时,往往就会雨过天青。它不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它甚至不需要任何活下去的理由,顶多只需要一句美丽的口号,或者一段充满文学装饰而与真实人生无关的台词。好莱坞之所以喜欢这种自杀,因为它可以被包装在任何剧情中,可以用它来制造各种戏剧式的高潮,让主角忽而想死,忽而想活,完全不需要任何严肃的理由――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更重要的是,它充满娱乐性,完全没有任何的危险――观众离开戏院后带着完全满足的心离去,再也不会去思索「人为何而活」这个危险的问题。

哲学性的自杀则是一种普遍性的,持续性的诘问:人生值得活吗?我们要凭什么去面对生命中遍在的荒凉、孤寂,乃至于痛苦与无意义,而选择活下去?典型的哲学性自杀有如卡谬所说的:「只有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要不要自杀。」这样的自杀动机,与一时性的情绪或处境无关,因此很难用特定的事件(失恋、丧子、欠债、罹患绝症)来当作自杀的动机,也因此很难用传统的写实电影手法当作一个明确的故事来叙述。如果一定要说它有一个动机,一个源头,那么那个动机或源头就是对于「无意义」的自觉:自觉到欠缺一个严肃的理由去承担生命中一切的苦厄、困顿与荒凉。

哲学性的自杀是很危险的议题,它一旦被挑起,就再也无法被忘怀,持续地在痛苦中渴望着一个严肃而可信的答案。它需要一个严肃而充分的理由活下去,以便让人愿意去忍受生命中的孤寂、荒凉、没有尊严,乃至于荒谬感与找不到意义。

哲学性的自杀所要结束的是精神性的存活:宣告人生的无意义,同时也宣告了精神上的死亡;当精神被宣判死亡时,肉体是否继续存活其实根本都不重要。至于处境式的自杀,它想要结束的是肉体的存活:通过肉体生命的结束,来回避当下的处境;至于当事人精神上的生命,也许早已死亡,也许从来都不曾出生过。

在《樱桃的滋味》里,电影还没开始,阿巴斯就用斗大的阿拉伯文写着:「以阿拉之名(in the name of God)」,清楚地标示出它自己的属性:神学的、哲学的、精神的冒险故事。

接着,在正片开始之前的序幕里,阿巴斯先给观众看街头一堆找零工的人。看起来,就算只是餬口,在伊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人值得仅仅只是为了餬口而活着,并且忍受人间的各种苦难(战争、骨肉分离、乃至于情感上的空虚)吗?还是说,这些人活着,有比餬口还更可贵、更有尊严、更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当主角离开街头后,不久就传来敲打铁器的声音,虽然镜头没有告诉我们那拿榔头的人在做什么,但总不出为生计而劳碌。接着,车子完全离开市区,镜头带给观众所熟悉的阿巴斯场景:荒凉到近乎寸草不生的山丘。这时候从电话亭里传来的仍旧是为生计而苦恼的声音,这人甚至于苦恼到不顾主角的好意(帮他解决财务难题)。下到山丘底部,一个捡破烂的人用最无聊也最不需要费心的方式赚钱来帮助他的家人,完全没有意愿去尝试任何别的(养家、存活)方式。他没有想结婚,很可能也从不曾对人生怀过任何的梦想、渴望或期待。

如果仅仅只是这种肉体的存活,活下去有那么要紧吗?从伊斯兰的信仰观点看,阿拉禁止人自杀,就只是因为要让人的肉体继续存在下去吗?

假如生命是神圣的,不可以用自杀来亵渎,那是怎样的生命?肉体的?精神的?

在正片开始之前,阿巴斯给了我们这样一段序幕来介绍故事的背景,很显然地,他想要诱拐思想敏锐的观众去思索哲学性的自杀问题。哲学性的自杀与外在的特定事件无关,因此主角自杀的理由只有一个:人生中遍在的痛苦、荒凉与没有意义。

其实,在这部电影里,直到土耳其老人出现之前,所有的对白、影像与声音都在告诉我们:男主角巴迪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二、找不到活下的理由

很多人都在问:主角巴迪为什么要自杀?他像是个受过良好教育且富于深思的知识分子,手头宽裕而生活优渥。很多人甚至觉得,电影中所出现的任何一个角色都比男主角过得艰难、卑微而没有出路与未来,轮不到他来谈自杀。

先厘清一个问题:整部片子里,巴迪从来都没有说他「已经决定要自杀」。他是有对神学士说到要吞下他所有的安眠药,但是他真正委托别人做的是:清晨六点到他躺身的坑洞边,喊他两声,如果他响应了就拉他出来,如果他没有响应就帮他把泥土给覆盖上去。所以,巴迪早已挖好了一个坑,但是他还没有决定第二天要不要活下去。他也许会自杀,他也许不会自杀,他要做一个严肃的决定。

阿巴斯在2000年接受纽约长岛大学(Long Island University)教授 David Sterritt的专访时,提到《樱桃的滋味》的结局:「它不是在讨论自杀,而是在讨论我们对于生命的选择权。」[10]同一个访谈里,阿巴斯又说:「伊朗的电检处接受关于这部电影的一个事实――它不是在讨论自杀,而是在讨论我们对于生命的选择权:我们可以在自己选定的时间结束它。有一扇门,我们可以随时打开它,但是我们选择留在这个世界。而我们之所以能有这个选择,我想是因为神的善意:祂因为给了我们这个选择而彰显了祂的慈悲。电检处的人对这个解释感到满意。E. M. Cioran 有一句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如果没有自杀的可能性,我也许很久以前就已经自杀了。』[11] 这部电影是关于活下去的可能性,以及我们如何选择了活下去。生命并非强加给我们的,这就是这部电影的主题。」[12]

所以,巴迪在片中的任务或冒险,是回答「人为何而活」。这个哲学问题本来就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冒险:答不出来可能就是精神生命的死亡,答出来了就是精神生命的诞生或者升扬。巴迪躺在他挖好的洞里不是为了等死,而是一场攸关生死的冒险。天亮前,他或许能为自己的精神生命找到出路与新生,或者找不到精神上的出路而死亡。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现成的答案,没有捡便宜的机会,没有人能替巴迪做出这个决定。他不是在找一个有能力在精神上帮助他的人,而是单单纯纯地在找一个进行体力劳动的人:拉他出来,或者把土覆上。

一般人都不曾认真地面对过「为何而活」这个问题,只是糊里胡涂地活着,充满野心地活着,天真快乐地活着,或者没有理由地忍受一切的屈辱而卑微地活着。不能说这样的活就与精神的生命全然无关,它也许隐隐约约地跟精神的生命有一种不曾让人自觉的关连。但是,不曾认真问过这问题的人,就很难觉察自己那个精神生命的存在,以及要如何过他的一生。因此,不管有多危险,巴迪必须躺进他挖好的坑洞里,认认真真地去面对这个问题。

巴迪不见得是生平第一次面对「为何而活」这个问题,只是他从来都不曾有足够的勇气去认真地面对它(躺在他预先挖好的坑洞里)。

譬如说第一个被邀请上车,跟巴迪一起面对这个问题的年轻人(士兵这个身份是次要的)。他吓得根本不敢正眼去瞧一下那个坑洞,更别说是去面对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想象,主角巴迪曾经跟那个士兵一样地年轻过,一样地当过兵,而且也是在不期而遇的情境下遭遇到「要不要活下去」这样的困惑。也许,车子里从头到尾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巴迪。士兵就是巴迪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第一次遭遇到「为何而生」的问题。神学士也是巴迪不那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曾认认真真地去思索过「为何而活」的问题,却只能抽象地理解,而无法真正体会到生命的况味。

回到真实的人生,几乎每一个问过「为何而活」的年轻人,都被这个问题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犹如电影中的士兵:一路上都是稚嫩、羞涩、紧张、手足无措、惶恐,最后只能仓惶地逃走。

我们可以想象,阿巴斯第一次面对他生命中的这个问题时,约莫也就是片中那个士兵的年纪:一个乡下的农夫,毫无任何准备地撞上这个问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袋僵硬地瘫痪在那里,一片空白,更别说试图讲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当巴迪和阿巴斯刚迈入三、四十岁的青壮年时,他们面对这问题的能力也不会比片中的神学士好多少。在电影里,神学士对人生的况味体认太浅,能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吊书袋。对于「人为何而活」这个问题,顶多只能从文字概念去理解,而无法真正地感受到它的意义或滋味,所以伊斯兰的神学论述也没有办法帮上他忙。当巴迪诘问他:「如果自杀是一种罪,不快乐又何尝不是?不快乐的人会伤害别人,那不是罪吗?」他只能单调地重复他背诵下来的一句话:「人的肉体是神所赋予的,所以人不可自残。」巴迪只能回答他:「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讲师。假如我需要的是一个讲师,我不会找你,而会找一个已经完成神学院学业,更富有经验的人。」

在真实的人生里,面对着哲学性的自杀,真的有那么容易找到足以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吗?尤其是从年轻到中年,最容易找到的都是让人活不下去,或者不想活下去的理由。

有问题的不是可兰经,也不是回教先圣先贤的智慧,而是神学士的生命体验太浅。生命的滋味有如寒天饮水,冷暖自知:无法言传,也不可能光是从别人的言词或论述就能得到答案。「人为何而活」不是一个知识的问题,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信心:从自己对生命的体认而一天天积累下来的见识与信心 ―― 一种生命的力气。

就像《樱桃的滋味》,在土耳其老人出现之前,整整超过一半的时间,这部电影所有的线索都在告诉我们「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只不过,阿巴斯用的不是一般人所习惯的对白或旁白,而是用整部影片:影像、对白、节奏和声音。

从离开神学士后不久,巴迪就进入了在黄沙滚滚的土丘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双目所及,尽是黄尘与土丘,毫无生机,了无生趣;耳中所闻,尽是机器震天作响的噪音,让人不得安宁,让人烦躁得只想逃离。假如有一扇门可以让人离开这样的世间,为什么不?!在阿巴斯早期的电影里,人生尽管荒凉,但荒凉中却带着深沈而厚重的诗意;那种况味虽然苦涩而不讨喜,却至少是绝不空乏的滋味。但是,一直到土耳其老人上车之前,巴迪的世界是死寂的、乏味而单调的、了无生趣的。一点都不像是阿巴斯的电影,却更像是绝大多数人的人生。

也许还是偶有例外:荒原上偶而飞过的斑鸠(或鹌鹑)、路上偶遇的水泉与鸟鸣、黄土丘上努力地想要种植树苗的植树工人、旅途上车轮出轨时一群陌生人协力帮他把车扶回到可以继续前行的道路,而水泥厂警卫和挖土机工人则善意地要给他饮食。在这一片死寂的世界里,偶而有那么一点生趣;在这荒凉的黄土上,偶而有那么一点人情的温暖。

但是,就像已废弃水泥厂的警卫,人生绝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只是守候着不值得守候,也不需要被守候的一块土地,日复一日毫无意义地活下去。

这样的人生值得活吗?

当神学也无法提出有说服的论述之后,巴迪的心愈来愈沈,愈来愈接近精神生命的死亡。在漫天黄沙的水泥厂(或灰泥厂)里,输送带上砂石的影子持续地往巴迪的影子上倾倒,好像就要提前埋葬他似地。巴迪看着那个吞噬所有砂石的洞口,犹如他也一起被吞噬进去,并且跟着砂石一起被碾碎一样。工厂的一角,石砾与黄土沿着隆起的斜坡一直往下滑落,完全无法抑止地往下坠落,犹如向着无底洞那样地坠落。那股坠落的力量,势不可挡,犹如巴迪那样地坠落于绝望的无底洞。

他绝望地坐下来,在一股浓厚的尘雾里,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沙尘中。

他怎么样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这个世间,闷到让人无法呼吸,无法活下去!

假如有一扇门可以停止他的痛苦,为何不去打开?

这扇门的存在,不也是上帝的慈悲吗?祂赋予人自由意志,让人可以在痛苦中选择活下去,并且因为他的自由意志与承担痛苦的能力,而成就了生命的尊严;但是,祂也让痛苦的人可以选择平安地离去,从而彰显了祂的慈悲。是不是这样?不是吗?

巴迪的精神生命死在他的绝望中,而他则想象着肉体被推土机掩埋掉。一个工人问他:「你来这里干嘛。」答案很清楚:巴迪来这里埋葬自己。

但是,非常突兀地,镜头突然不再尘雾飞扬,而是清晰美丽;而背景也突然地安静下来,只有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宣告着第三个旅客已经坐在车上,而车子则停在巴迪挖的坑洞旁。巴迪正要往回程的路走。

三、生命的况味

许多人都以为第三个上车的土耳其老人解救了巴迪,也给了观众所想要(或者等待)的答案。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个土耳其老人是怎么上车的:何时上车?在哪里上车?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甚至怀疑车上除了巴迪之外没有任何人,因此只能想象:那个声音是来自于一个不可见的存有者 ―― 譬如巴迪自己内心的声音。

一路上绝大部分的时间只有老人在说话,巴迪则沉默着,或者专注地聆听着。妳曾经专注地聆听过自己内心最深处,最隐微而难以觉察的声音吗?

在回程的路上,老人要求巴迪离开老路,改走另外一条路:「左转。」「但是我不认得这一条路。」「我认得,它更长,但是路况更平坦,更美丽。我已经被这荒漠拘禁35年了。」

这是倚老卖老?还是在暗示:如果你能熬过人生中各种的痛苦,最后或许会有能力走出坎坷,看到人生的坦途与美丽?

巴迪由一个识途老马带路,一路指挥,引导他走上了既平坦又美丽的坦途,也带他走过被巴迪一再错过的水泉。从这里开始,在长达4分钟的时间里,车子在蜿蜒的道路上前进,观众终于又看到阿巴斯最喜欢的长镜头全景视野,而景观也从此变得幽美而富有诗意。

老人开始了那个让许多人难忘的迷人故事:在结婚后不久的某一天,他天还没亮就出门去自杀,却因为吃了一颗甜美的桑椹(mulberry),看到美丽的晨曦,摇落一树的桑椹给小学生吃,又看着刚睡醒的妻子津津有味地享受桑椹,然后他不想自杀了。

巴迪跟老人的对话是这样的:「你吃了桑椹,你太太也吃了桑椹,而一切都显得美好。」「不!不是那样子。是我变了。在那之后(很多事情)是改善了,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改变了心意。每一个人在他的人生中都会遭遇到各种难题,人生本来就是这样。」老人接着又说:「你的心生病了,你必须要改变你看世界的方式。」「我离开家里去自杀,但是一颗桑椹改变了我,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了不得的桑椹。」「这个世界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你必须要改变你看世界的方式。」

世界并没有改变多少,也没有变得多甜美,改变的是看这世界的态度或角度。

「你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憧憬了吗?」「你早晨起床时曾经抬头看蓝色的天空吗?」「将近破晓的时候,你不想看看晨曦吗?你不想再看见黄昏的彩霞吗?你看过月亮吗?你不想再看见星星吗?月圆的夜晚,你不想再看见吗?」「你不想在从泉水中汲饮吗?不想用它洗一把脸吗?」「你看看四季,每一季都会结果。夏天如此,秋天也如此。没有一个母亲能够把四季所有的果实全部塞进她的冰箱,没有一个母亲能像上帝一样地为她的孩子准备那么多。」「你要拒绝这一切吗?你要悉数拒绝吗?你要放弃樱桃的滋味吗?别这样,作为你的朋友,我求你别这样!」

生命不见得充满喜悦,但也不见得只有痛苦;生命不见得满是甜蜜的浆果,但也不是荒凉到一无所有。

但是,不管你有多喜爱这些台词,电影中的对白不一定准确地反应阿巴斯本人的思想。阿巴斯后期的电影通常没有剧本,而只有薄薄的几页电影大纲。他说:「我不给演员台词,但是一旦跟他们解释过每一幕的内容,演员就会开始对话起来,远超出我所能想象的。我不知道是我在教他们该如何说,还是他们在教我该如何接受。」[13] 所以,阿巴斯的电影更像是一种集体创作,而不是导演一个人的。你在电影中所听到的台词,有可能是饰演老人的演员 Abdolrahman Bagheri 自己编的台词。

接着,老人说了一个土耳其的笑话:一个人跑去找医师,说他用手指头摸身体各处,摸到哪里都觉得很痛。医师跟他说:你只不过是手指头破了一个小洞而已。老人还唱了一首土耳其歌,大意是呼唤他过去的快乐岁月赶快来拯救目前有难的自己。

这两段,好像是说:当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崩陷时,也许崩落的只是你目前所占的地方;只要撑过这一段路,前面很可能又是一段坦途。

跟巴迪告别时,老人以坚定口吻表示他确信巴迪不会自杀,然后走进了一个美丽的大门,很多人说「美丽得犹如天堂的门」。

巴迪好像动摇了,他开车离去不久就急速回转,回去再三叮嘱老人:要用两颗石头丢在我身上,以便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许多人因此断定巴迪自杀的决心动摇了。

接着,巴迪坐在自然博物馆外,静静地看着美丽的晚霞。尽管镜头的前景是水泥丛林般的建筑工地以及突兀而丑陋的起重机,但是它们却掩不住夕阳的美丽,甚至在夕阳下显得不再那么丑陋、突兀。天上飞过一架飞机,尾部拖出长长的云气,犹如人生的轨迹,笔直而毫不中断地划过整个画面。也许巴迪正在回想老人一开始的时候说的:死亡确实是生命必然的终点,但不是半途去中断它。这些画面,好像在问巴迪:你真的要中断你的生命,而不让它走到它自己的尽头吗?

假如老人真的影响了巴迪的人生轨迹,他是让巴迪相信「人生的滋味甜美有如樱桃」,还是相信了「如果你愿意再撑下去,也许有能力最终走上坦途,看到人生的另一面?会不会是另一种可能:生命有它自己的轨迹,尊重生命就是不去中断它的轨迹?

前者是在掩饰人生必有的苦涩,而后两者则是给人一个愿意忍受痛苦的理由。面对哲学性的自杀,巴迪所需要的是什么?

当夜幕低垂时,巴迪关上公寓,搭上出租车,前往他挖好的坑洞,吸了一支烟,然后躺下去。天上乌云低垂,缓缓地移动着,却遮掩不住满月的美丽。

很多人觉得巴迪第二天一定会醒过来,但是细心的观众会听到隆隆作响的雷声和不时划过银幕的闪电。这一夜,巴迪的内心将很难平静。何况,还有一场豪雨等在后头。有影评说:这场即将到来的雨,象征着即将再复苏的生命。[14]

那么,巴迪第二天醒了没?

阿巴斯把答案交由观众自己去延伸属于自己的想象与抉择。

我猜,阿巴斯很清楚一个事实:导演不是上帝,也不是先知,他不需愚蠢地去企图告诉观众生命的真相,或者灌输观众一种面对生命的态度。

面对生死的抉择,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抉择背后的生命体验。但是,一部电影顶多只有两个小时。它顶多只能被用来勾勒粗略的线索,而不可能铺陈出导演对生命的全部体认。因此,即使导演在片中讲出它自己的抉择,观众还是不可能受用的。

这个导演与观众间必然的落差,有办法克服吗?在《樱桃的滋味》里,阿巴斯的办法是:让观众自己去面对生死的冒险,自己去面对只有自己才能下的决定。

四、一场观众的冒险

在巴迪的历险过程中,阿巴斯都以近距离反切镜头轮流对着车内两个对话的人,而对话的人则经常是对着镜头说话。这种近距离的镜头常常给人压迫感,而有助于促成影片上半部那种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感觉。另一方面,上过电视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要让观众以为你是在对他说话,那么你只要对着镜头说话。因此,许多时候观众都有如坐在主角那一部汽车的前座,有时面对着主角的诘问,有时面对着车内另一个人的游说。

被高达(Jean-Luc Godard)赞誉为美国最佳影评之一的Jonathan Rosenbaum很敏锐地指出:在《樱桃的滋味》里,整部片子都是在户外,甚至于人群中拍摄完成,而不曾进入任何室内(主角的公寓或土耳其老人在自然博物馆的工作室),但是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极其孤独,犹如身边完全没有其他人似地。这赋予整个片子一个基调:「一方面它呈现了最私密的空间―― 一个人在最隐微的自觉中向他的生命告别,但另一方面它却又把生命理解为完全属于公众与社群的领域。这使得观众被安置在一个与主角完全相同的存在情境:在戏院的公共空间里沈思着一个人孤独地死去的前景。这也把观众安置在跟三个乘客相同的位置,思索着要如何回答一个陌生人有关于协助他自杀的请求。」[15]

这样的镜头安排,是刻意要把观众拉进电影世界里头,一起去经历主角对生死的诘问,也让观众自己去衡量各种论述是否具有说服力,甚至是否需要在影片结束之后去发展更能让自己信服的论述。

阿巴斯的目的是要引导观众进入一个哲学性议题的生命情境,而不是给观众明确的答案。利用电影的力量与阿巴斯独特的电影美学,传统上「人为何而活」这个问题的性质被彻底地颠覆―― 从一个与真实生命情境无关的枯燥思辨,转为一个真实的生命情境;使它从苍白无力的空洞概念,变成可以被感受到的孤寂、荒凉、窒闷、绝望,以及不完美而却又有如诗般乍逢即逝的美丽。从影片开始到影片结束,我们经历了百味杂陈的人生―― 一个浓缩而过度简化的版本,但是却远比任何哲学的著作都更生动、鲜明地刻画了生命的各种面向。

这一部电影为观众铺陈的是生命的各种况味,而非仅仅只是「生命的滋味太甜美,让人舍不得自杀」这样的线索。老人的陈述勾勒了许多重要的生命线索,但仅仅只是生命真相极其粗糙而狭小的一个局部。出现在这部电影中的任何线索也都是生命真相中极其有限的一个局部,从序幕的各种角色,到士兵、神学士、水泥厂警卫,以及植树的工人,所有的线索都有其有效性,更有其局限性。阿巴斯利用电影布了一个局,把观众拐进这个局里,去体验人生的各种面向,也向观众提出各种问题和线索,要观众自己从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出发,在真实的人生中摸索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体认。

生死的问答,无法借用别人现成的答案,犹如寒天饮水,冷暖只能自知。电影是这一场冒险的起点,而非终点。

在传统的电影里,观众可以置身事外,毫无忧虑地「观赏」片中主角惊心动魄的冒险,而完全不需冒任何的危险。但是,阿巴斯却想要把观众拉进电影里面去,让他们自己去面对生死的冒险,而不给他们任何的答案―― 顶多只是一些不见得令人满意的线索,作为想象与冒险的起点。

这样的创作态度非常鲜明地烙印在《樱桃的滋味》这部电影里,使得它变得结构松散,像是言犹未尽的未完成品。它向观众敞开,等待观众以自己所能信服的方式去完成,或者开始在真实的人生中继续去摸索。

电影结尾时阿巴斯和所有的演员一起出现,影像变得粗糙而难以辨认。因为,真实的人生远比电影里的故事更难说清楚,更难辨识。不管电影里说了多少,它都只是真实人生的一个粗糙的摹本。走出了电影,影像变得模糊了,但是真实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人为何而活」的答案不在电影里,而在真实的人生里。在电影里,一切的线索都因为被过度的简化而显得非常清晰;但是,在真实的人生里,答案是极其模糊的。

「艺术的职责应当是寻找生命的真相,也就是努力接近人存在的本质。我的每一部电影都是通向这个目的地的一把钥匙。真相是不可能得到的,只能接近它。」[16]

阿巴斯不是先知,而是诗人。他既颠覆传统的哲学,也颠覆了传统的电影。他让哲学和电影都变成是诗篇,引导观众去咀嚼生命的况味。哲学不再苍白枯燥,也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推销;而电影也不再是谋杀生命的娱乐,或者拾人牙慧的骗局。

阿巴斯称他自己的电影为「如诗的电影(poetic film)」:「我觉得比较耐久的电影是如诗的电影,而不是讲故事的电影。在我家里的图书馆中,小说和故事书看起来都很新,因为我只读一次就不再去碰它们了。但是诗集则四处散落,因为我会一再地去反复翻阅。诗总是无法被你牢牢地抓住,你每次读它,根据自己当时状况的变化,都会再抓到一点不一样的。」[17]

生命的历程又何尝不是这样:随着年纪的不同,心境的变迁,我们对生命当下的感受总是不尽相同。即便是「人为何而活」这个问题,也是一样地变化无穷―― 虽然随着年纪渐长可能会有一种长期的发展趋势,使得我们生命的累积愈来愈厚实与宽广,而使得心胸愈来愈豁达、融通,但不时会有的窘迫、局促与孤独感,或许至死方休。

阿巴斯的电影好像一直都只有一个主题:史诗般的生命历程与冒险。对于阿巴斯而言,生命的历程像诗,而不像故事。故事说完的时候,想象也就终止了。自始至终,故事把读者拘束在作者的想象里。但是诗不一样,诗打开想象,诗呼唤读者的心灵。诗没有边界,它引导读者走向起点,而非终点。

巴迪有没有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认真去面对「为何而活」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做为观众,你是否开始在思索自己「为何而活」这个问题?

土耳其老人说的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开始认真去品尝生命的况味没有?还是说,你仍旧活在人云亦云之中,从来不曾亲自感受过生命的况味?

[1] 譬如Flagler College 的Santas 就主张主角没有被说服,见 Constantine Santas, “Concepts of Suicide in Kiarostami's Taste of Cherry,”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taste.html

[2]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36, no.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3] 见Dan Schneider, “Taste of Cherry by Abbas Kiarostami ” 的转述和Jonathan Rosenbaum, “Fill In The Blanks,” 的转述,前者网址为http://www.altfg.com/blog/film-reviews/taste-of-cherry-abbas-kiarostami/,后者网址为http://www.chicagoreader.com/movies/archives/1998/0598/05298.html

[4] 转引自刘莉芳《伊朗导演阿巴斯专访:真实是只能接近的》,北京文艺网,http://www.artsbj.com/Html/interview/wyft/ysrw/95698.html

[5] 全球著名的文学与艺术网站主持人Dan Schneider就对此片尾愤怒异常,见Dan Schneider, “TASTE OF CHERRY by Abbas Kiarostami. ” http://www.altfg.com/blog/film-reviews/taste-of-cherry-abbas-kiarostami/.

[6] 配乐是阿姆斯特朗著名的小喇叭演奏曲,曲名St. James Infirmary,原本的歌词在诉说一个人去医院看他女友,却发现她已经死了,而曲调则是在轻快中带着浓浓的忧郁。有关这曲子的介绍,看这个网页:http://en.wikipedia.org/wiki/St._James_Infirmary_Blues

[7]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36, no.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8]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 36, no. 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9]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 36, no. 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10]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36, no.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11] E. M. Cioran 是1911年出生于罗马尼亚的法国哲学家,1995年过世。这一句话并非卖弄玄虚,而是说:因为人类拥有自杀的自由,因此他的活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他的选择,而非仅仅只是一种被命定的存在,一种毫无自由可言(因而毫无尊严可言)的存在――不管那里头是苦或乐,那都不重要。

[12]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36, no.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13] 见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 36, no. 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这种拍戏的方式原本是为了迁就临时演员的特性(他们没有背台词,并且根据剧本表演的习惯与训练),后来却逐渐与阿巴斯对待电影的态度结合。

[14] Dan Schneider, “Taste of Cherry by Abbas Kiarostami ”, http://www.altfg.com/blog/film-reviews/taste-of-cherry-abbas-kiarostami/

[15] 非常棒的一篇影评,影评人的功力确实值得高达的肯定。见Jonathan Rosenbaum, “Fill In The Blanks,” Chicago Reader Movie Review, http://www.chicagoreader.com/movies/archives/1998/0598/05298.html 。据说,为了使每一个演员脸部都显示出强烈的孤独感,整部影片拍摄过程中演员都没有彼此见过面,许多镜头拍摄时都只有阿巴斯和演员在场,没有工作人员,由阿巴斯开车。

[16] 转引自 崔峤,《阿巴斯•立方体》,http://www.lifeweek.com.cn/2007-01-19/0002917364.shtml

[17] 见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 36, no. 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5 ) 樱桃的滋味

      高中抑或是初中课文学过一篇古文,叫《项脊轩志》,里面最后结尾写到——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枇杷树是活着的生命,妻子却已经死了,枇杷树长大了,亭亭如盖,生命丰盛丰满,但是妻子已经化为尘土,腐朽腐烂不堪。归有光这一句写得蕴藉,再悲痛的心情也淡淡的写出,颇有明清笔记小品的风范。
    电影《樱桃的滋味》也大概是这样一种隐喻,主人公从一开始就因为莫名(或者莫须有)的缘故寻求一个在他自杀之后可以帮他铲几把土埋葬他的人,他给出的报酬是一大笔钱,故事的线索如此,由此展开他与不同的人之间的冗长的对话,最后主人公还是选择了死亡,他自己选择的墓地在一株樱桃树下......
    最后寻找到的埋葬他的人——博物馆大叔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有一次他也想自杀,然后在一株樱桃树的树枝上上吊,但是他在上吊失败之后,吃了一个樱桃,那个樱桃的滋味是那么的美,于是他再吃了一个......再吃了一个......终于他不忍死去,顿生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樱桃的滋味当然是有象征意义的,那是生命的愉悦,樱桃的滋味还包括日出日落,绿水青山,这些大自然的美是生命的魅力,是反抗虚空和绝望的勇气,但是最后博物馆的大叔还是接受了主人公的委托,因为大叔急需要一笔钱,生计所迫,由此可见生活的荒诞之处了,大叔一边畅谈生命的审美,生命的意义,一边又不得不为生计所迫去接受这一份工作,去铲几捧土,埋葬一个死去的生命。
    电影从头到尾没有介绍主人公为何自杀,在我看来,这便是这部电影的伟大之处,死需要理由么?无非是绝望,我们往往需要一个理由来使得自己完成仪式化的举动,哲学家塞内加在上断头台之时,对友人劝解说——
    ”君何必为部分人生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这不仅仅是悲观主义人生的论调。自杀的原因是莫须有的,因为生活的苦难不在于悲剧,而在于荒诞。倘若一个人觉察到了生活的荒诞,这便是无法劝解的了,博物馆大叔不断的给主人公讲诉如何去通过审美反抗生命之绝望,这隐隐约约似乎打动了主人公,他表现出来了对于生命的眷恋,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死亡。
    我会这样去想象,在一株樱桃树下,一个人死去,他的四肢化为土地的肥料,这颗矮小的樱桃树愈来愈丰盛丰满,过往的人摘来吃罢,都会觉得这是多么的甜美。
    是啊,生命是多么的美好,但是这美好的前提是——我们必须拥有可以想象自杀的可能性。

 6 ) 欲自伐 先种树

欲自伐,先种树,最好,先种棵樱桃树。

冷寂的下午,阿巴斯,《樱桃的滋味》。电影放毕,漆黑画面升腾起一条条蚯蚓似的文字。而我嘴里也开始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

这部电影,太有名,即便没看过,很早之前亦明白大概的剧情。关于一个中产阶级的中年男子,四处寻人帮助他自杀的故事。所以当这个中年男人出现,驾着车,在穷郊僻壤徘徊寻索,目光似期待又似避闪,模糊难辨地打探着车旁一个一个又一个穷人时,我便知,他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人,帮他自杀。故这一段迟缓沉冗、单调得不明不白的影像,并未让我燥烦,只是仍觉得累。眼睛总盯着一个人似乎无甚变化的侧脸,耳边只有枯燥的公路车行之声,如同坐在副驾驶座上,正经过茫茫的戈壁,是很让人想睡的。

只是在电影开始之前,那句字幕让我思付了一番:“以上帝的名义”。这个上帝,是哪一位呢?耶和华还是真主安拉?我并不知晓阿巴斯的宗教信仰,故也不能明了这位“上帝”究竟是谁。如若要将这部电影以崇伟严肃的生与死的命题来探讨分析,这个“上帝”应是很重要的吧?但若只从个体经验来感受这部电影,便是什么宗教,都可以忽略不计了。自然,这样的前提还包括你并非基督徒、穆斯林,甚或持有任何宗教信仰的追随者。

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生命个体,在漫漫无期的光阴沉浮里,任谁都逃避不了,是生还是死的选择挣扎。懦弱的或勇猛的,暗哑的或激昂的。我们的生命,至少都会出现那么一次吧?一个声音在脑后缓缓地问:“活?”“还是不活?”“do?”“or die?”

这是个问题。

影像所及处,大片大片的黄,黄土,黄沙,黄的脸黄的皱纹,连树木都干燥昏黄得好似点得着,无端让人觉得燥热和渴。男人开着车,一个接一个的探求询问。他的问句那么多。轻淡的,低声的,却是不依不饶的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在做什么,这有什么用,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那样,是在这里吗,是这样吗……他需要的前提是那么多,需要的铺垫要那么深,才导入到自己的真正意图。多么沉默、静缓、缺乏安全感的男人。而当那个老头问,你的生活出现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要自杀?告诉我,有什么问题无法解决?他却只是沉默。从始至终,他并未交待为何要自杀的真正原因。

只是浅浅的说,自己不快乐。

老头说:自杀是不对的。

他回答:不快乐也是不对的。

影片所有的对话里,最喜欢这一回合。尽管在后面,老头说的吃樱桃和手指痛那两断亦非常可爱和精彩。

阿巴斯真是大师呢。让我由衷敬佩的,并非这位导演用电影语言探讨生与死、笃信与质疑、哲学与宗教、人性与社会——几乎所有能称之为大师的导演,均会用一整套标志性的电影语言,在一些深邃的命题上反复求索。这部电影真正让我敬仰的,是他至影片结束,都未明确交待男人生活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为了什么万念俱灰,一心一意只想了结自己。

需要交待么?这就是高下之别。在我看来,死亡有着与生存同样强大坚定的理由,强大坚定得甚至不需要说明,显而易见,如影随形。从来不喜那些廉价的乐观主义,生命自有其挣脱不了的羁束,通行不过的限制,冲撞不破的囹圄,摆脱不掉的负累,这些均源自于人性本身,并由此带来深重至不可言说的苦痛。这些苦痛潜伏在生活表面,沉溺于解释自我和人性的人才能感觉到它日日夜夜逡巡不息的啃噬,如同永劫。当然大多数人选择回避它,没感觉并不代表不存在,不过是人类在几十个世纪以来实用生存经验下沉淀的集体意识罢了。

常常听到这样类似劝生之语:“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还能被生活中的困难打倒么?”呵。不不不,选择死亡固然需要勇气——一霎那的勇气——然而选择生,坚持着活下去,则需要更为强大无比的勇气和坚若磐石的自信,生存需要经历的磨砺艰辛远比死亡那一瞬的痛苦重之千万,选择死,是放弃,是逃离,亦是对自我的保全。

曾听一句话:“愿我来生得菩提时,身似琉璃”。呵。心似琉璃多么容易,而身似琉璃,任是谁都不能不愿轻易为之。不是么?心有玉,人已成瓦,即便心碎片片无从收拾,而我们还要坚持着将身体意志锻炼成金刚不坏,不能倒,不能破,无论如何也要站得最稳笑到最后,勇敢么,是的,可是,这多么让人厌倦,与绝望。

生存不息,绝望不止。

而若能身似琉璃,一招不慎,即刻哗啦啦支离破碎,但碎裂处熠熠生辉,剔透晶莹。果真如此,那么,是劫,亦是幸。

而人为何选择死亡?选择自己结束自己?我想,不过是一念。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只是一动念,如同远行,或回来,或一去不返。以前看《移魂女郎》,里面一句独白:“有时候因为赶不上公车就想自杀,而有时候因为一部电影就又想活下去。”瞬觉惊心。描述得真好,真好,不是身处其中,不会明白。抑郁到一定程度,生或死,真的不过是十分随机的事情,充满着偶然的几率,跟随外部影响起伏辗转,只是那根基深埋,撼动不移,随风摇摆的,不过是触须。而谁又真的以为,割腕的那一刻,心里真的就明确清晰地想自杀么?不,不是的。不过是在那一刻,觉得内心拥堵得实在难以忍受,而交谈、歌唱、运动、呐喊、哭泣、嚎叫、毁物……统统都无用,唯有亲见自己腥红血液流出,才在本能中感觉内心拥堵得以缓释。此为一念,因充满随机,或者还有回转余地。

另一念,则是极敏锐纯粹深邃之人,洞察了人生的不自由,看得见生命的限制,彻底厌倦,不愿苟且。选择死亡,不会比生命中曾经做出的任何理性选择来得不一样。

但我仍觉得,若想自杀(请原谅我的遣词造句吧),务必选择一种尽量漫长、繁琐、复杂、困难、甚至需要人帮助的方式。而不是跳楼、服药、饮弹、切腹这样迅疾而激越的。因其漫长而复杂,需要等待,需要计划,反复之中,或许回念,还能发现自己的软弱和犹豫,还能领会生命的甘甜与强健。比如电影里可爱的老头。

他想自杀,于是种下一棵樱桃树(是这样吧?还是找了一棵已经种好的樱桃树?字幕翻译得模棱两可的,我暂且认作前者)。在一个晚上准备死在树上,却无意中品尝到樱桃树新结的浆果。浆果柔软多汁,饱满甜美,他一直吃到太阳升起,树下的孩子们向他讨要樱桃,笑笑闹闹的,于是他本想在夜晚自杀,却在清晨曙色里,采摘了一篮子新鲜樱桃送给妻子。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一样。

多么可爱的劝说和解释。但我真的深有同感呢。如实在对生存怀有厌倦放弃之心,心理医生都不管用,不如,试着种一棵树吧。那棵树,要美,生长迅速,能开花会结果,常绿也好,落叶的也好。只要是树,或者一株植物,都会在你不经意间,时时催发,吐故纳新,不知不觉吓你一跳。这是真实、安静、美好、散发着香气的生长,从而延伸到自然界广袤丰富的生命范本,自是不与人世一样。

只要不纠结在人性漩涡里,跳脱出来,去发现更为辽阔的领域,还有甜美及留恋甜美之心,这就是我理解的,樱桃的滋味。

所以我总觉得影片里,男子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并非如影片介绍所言,去找一个帮助埋葬自己的人。他说,明天早上六点来这个洞口叫我,巴迪先生,巴迪先生,两声,如果没有回答,就把洞口填上,如果有,就拉我出来。可他与老头商定好一切后,又急忙忙折回去,找他,等他,看着他,半晌之后才说,我没有回答,再向我扔两三块石头,扔在我身上,可能,可能我那时候还没死。

呵呵。这一幕,真精彩。男人想自杀,或许真的很坚定,但他寻找的,并非只是个单单埋葬自己的人,或许,是一个能再给他机会的人吧。

始终觉得,自杀若并非个人独立为之,而需要旁人协助,内心深处终究是将一部分得生的偶然机率,交给了不希望自己死去的人吧。这几率哪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呢。终究还是有的。

影片结尾,男人看着红日垂落,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然后于黑夜之中,驱车赶往那座山坡。在洞里躺下,双目宁静,思索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此时雷声响彻,大雨淅沥。画面一片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并未看到男人吃樱桃,也没看到他从洞里走出来。大概是影碟版本不同吧。但我仍觉得这样很好。他有没有死似乎不那么紧要。只是漆黑之后,突然莫名出现一段拍摄时的影像,士兵们在山坡上操练,导演说好,然后让他们原地休息。让我惊讶的是,从拍摄画面里看,那个山坡原来也是绿草如茵,枝叶拂翠的,导演演员都在笑,清风徐徐,听得见草木摇曳之声。

原来是这样的。起先,电影画面里那一大片干燥的黄,如同愁苦的生命,不逢甘霖。但那绿却是实在的。你看,绿茵,清风,生之希冀和美好,何其随性而偶然,好比上帝之于光,说有,就有了。

 短评

说实话,作为被商业片惯坏了的我,对于那些“看看我是个艺术家我的影像多么富有艺术气息”的电影,总是带有本能的警惕与排斥感,比如说《枝寒雀静》或者是老塔这一类抽离生活的长镜头。但我从来没有对阿巴斯有过任何的排斥,他镜头的注视是如此的深情,如此的温暖,他的艺术表达完美地隐藏在了现实主义的影像之后,隐藏在了质朴的故事与同样质朴的人物中。汽车在想要了结一切的地方一圈又一圈地徘徊,载上了一个又一个乘客,剧本抽离了痛苦的原因,画面抽象出了挣扎,最终在黑暗里,面对生与死。太牛逼了。有意思的是,从心理学角度,老人的那番话对重度抑郁症患者是没有用处的,只会对大部分观众起作用,所以电影实际上是通过一个极端的心理困境阐述面向大众的哲学命题,而不是心理学研究。

7分钟前
  • 逆光剪影
  • 力荐

后来发现,阿巴斯的电影重在后调。

10分钟前
  • 账号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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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好,阿巴斯第5部这届的金棕榈大失水准,不论是阿巴斯的樱桃,还是今村昌平的鳗鱼,都是平庸之作。因此与其说颁给单独这两部电影,不如说颁给这两位导演之前的成就,加成。结尾出现阿巴斯拍戏的场景,阿巴斯电影一直以来的母题,就是致力于模糊电影真实虚构的界限

14分钟前
  • 江寒园
  • 较差

《生生长流》是开车在路上寻找地震后幸存的人。《樱桃滋味》是开车在路上寻求埋葬自己的人。简单到只有一个人一辆车和一条条的山路。它们最后都没有答案,是活着还是死去。

18分钟前
  • 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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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戛纳金棕榈奖。1.私以为配不上金棕榈,待看[鳗鱼]和[意外的春天]后再论;2.车内浅景深与远景长镜头搭配,声画分离,平实至简;3.说教味太浓,这点严重不喜;4.真正要自杀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点稀松平常的廉价乐观主义鸡汤所劝服?主角从头至尾不似决死之人;5.泥土的暧昧黄色笼罩全片。(7.0/10)

20分钟前
  • 冰红深蓝
  • 还行

全程都在注意边上的姑娘被冻得搓手搓脚,最后一咬牙把外套给了人家,才开始专注地看电影。。。资料馆的空调实在太坑。

25分钟前
  • 余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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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严肃地讲,这其实是一部性社会学田野调查。男主角是S,他想找个M,并且这个M要甘愿让他做S,在相继遇见了一个处男、一个性冷淡和一个比他更强势的抖S之后,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M。所以说,无所谓生死,到底是要心力交瘁掌控自己的人生,还是一身轻松被现实推着走,这才是真正的dilemma。

27分钟前
  • 嘟嘟熊之父
  • 推荐

真心是好片。车窗=银幕边框,人物之眼=摄影机镜头,又是循环结构,又是装置艺术。结尾真心翻得太好了。mk2DVD里收了傅东老师的介绍和三段评论,以及阿巴斯访谈。

30分钟前
  • 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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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站在樱桃树下吃吐过。

35分钟前
  • 芦哲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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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和妈妈一起看的片子,看完觉得心里很宁静,开着DVD机睡着了,老爸过来关的~

37分钟前
  • U 兔
  • 力荐

通篇苍茫的土黄色环境和促狭的车内场景营造了一种逼仄沉闷的效果,因而竟使得最后的暮色、月色如此开阔明亮、余味悠长,不仅仅是在色调和空间的先后对比犹如《呼喊与细语》,就连对于斡旋于死亡与生存之间的虚假的希望(在此即具象化为樱桃的滋味)所产生的疑惑也与之相似(“泥土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赐予了我们”“所有的美好事物也都要归于尘土”),自杀真乃唯一的哲学问题,这是劝慰向死者要为樱桃之味而活吗?我觉得不是,车内那段被诟病为说教的台词并非在灌输鸡汤,而是先验地放置了一套作为人类大多数的乐观主义者(可能是用以麻痹自己)的说辞,然而结局的悬置状态说明阿巴斯也并未给出自己的答案。

40分钟前
  • Alain
  • 力荐

阿巴斯确实很碎碎念,给我留下台词不够深刻的印象。。当然了,片子虽然慢,但不闷(这几天确实看了很多这样的片子,睡眠细胞大概是这几天不在状态?)。“清晨我带着自杀的念头出门,晚上我带着桑葚回家”人的奇妙在于想法的彻底改变或许连一瞬间都不需要。

45分钟前
  • 米粒
  • 推荐

2021-9-4重看;完全不觉最后一段说教了,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只觉余意无穷——当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反复冲刷着无常无语的生活,最终选择生或死,或是否可能真的有「樱桃的滋味」之一瞬产生通透顿悟,已然不重要;我们缺少的,希冀的,恰是一记击中心坎的重量。满目黄色光线迷蒙压抑,暗合生命秋季的丰实与萧瑟并存;曲折山路是迄今已走的路,路上所遇或如流星过客,或在你生命中刻下印痕,冥冥中启示你的人亦如樱桃之味,可遇不可求。环境部分暗示心境,尾声黑暗中一缕光线下的树木好美,喜欢博物馆外一段——天色澄澈温柔,天光明媚,一切似乎还有希望,回望那烟火人间也是生机蓬勃;重要的谈话或动作都发生在中远景里,还原现实主义本质;行驶在蜿蜒路上的对话如画外音,台词之外留白;几个人不同反应拍得真棒,开放结尾想象无穷。

47分钟前
  • 欢乐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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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基调还是很明亮的,个人觉得还可以再晦涩一些,再多留一点白,不要让标本师老头把道理讲得那么明了。

49分钟前
  • 艾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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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孤立在大地上,裸露在阳光下,瞬息间即黑夜——夸西莫多

51分钟前
  • 丁一
  • 还行

十年之后资料馆再看,居然哭了。此片的主题是如此宏大,满满都是对生命的爱。星空灿烂,晚霞绚丽,泉水清冽,樱桃甜美,就连隐隐雷声、沥沥雨声,都是生之可念,还有什么理由去死?我想内心越丰富的人越不会轻易寻死吧,因为有太多有趣而美好的东西值得留恋,诸如对真理的追求,对美的体验,比如电影。

52分钟前
  • 微分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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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电影的教科书,美、漫长、气若游丝。淡疼的男纸,必死的决心,惜命的结局。

55分钟前
  •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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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巴迪与他人交谈时总是铺垫很久,才道明找人埋尸的真意,少年兵对巴迪的生活询问带有强烈的戒备心,屡次提出要回军营,长镜头细腻地捕捉到巴迪回想在军队喊口号的时光,眼眶湿润,在少年兵下车奔逃后俯拍余晖下喊口号的军队,表现军队是他心心念想的归属。采石场是一个具有巨大精神危机的隐喻空间,巴迪长久停留在这些大机器中,随后搭载的神学院学生从人道主义出发,批评自杀念头,可以解读出现代性工具的异化难以用宗教藉慰。老人的故事教导巴迪不要被暂时的挫折蒙蔽,结尾巴迪躺在樱桃树下挖好的墓穴,仰望明月当空的静谧,最终露出平静的笑容,虽然没有说明巴迪自杀与否,但场景由荒原转向绿意盎然处休整的军队和摄制组,暗示生命与希望。车内空间成为了一个辩论场,但由于辩论的部分琐碎繁杂、像听过太多遍的浅显道理,让观众很难跟着做思辨。

60分钟前
  • 火娃
  • 还行

当电影只是作为讲述道理的工具,它便失去了滋味~~

1小时前
  • 战国客
  • 还行

假如你真的能看懂,你一定会爱不释手。

1小时前
  • 亵渎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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