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里尼画传》说[管弦乐队的彩排]是[舞国]和[月吟]的前奏,并这样写道:“我们再次看到了一个群体生活的主题,风格依然充满巴洛克式的夸张,并延续了费里尼一贯的洞察力,情节意在影射导演心中的现代危机感。它是对社交生活和政治生活那种世界末日般的讽刺”。
这部只有69分钟的荒诞喜剧在封闭的排练室完成,剧情就是一次管弦乐队的彩排,或者是一次电视台拍摄的彩排实录,一部伪纪录片。
开篇摄影机在室内游走,它捕捉到的是管弦乐队在彩排前的日常:听足球广播、调情、斗嘴、吃饭。在这里,摄影跟随现实,让这些日常生活琐碎以白描的手法自然呈现在观众面前。而当摄影机对准乐队的乐手们时,拍摄手法依旧是现实主义的。可是,因为人物在采访面前的伪装,这部“伪纪录片”就失去了所谓的现实客观性,这明显故意的。在费里尼的观念里:“摄影机与物体之间,永远要加上创作者”,这也是他与同期新现实主义大师们的最明显不同。所以从这里开始,原本规矩的镜头运动开始变得狂野起来。
表面上这群管弦乐队成员之间的争吵是为自身所演奏的乐器正名,但诸如“长笛是鸡巴”、“小提琴是诱惑人的婊子”这样的话语代表的是当时的社会价值观,毋庸置疑这个管弦乐队是时代的缩影,一个微缩的社会。
此外,这些人物的性格与他们所演奏的乐器相对应。弹奏钢琴的人滔滔不绝,大提琴演奏者为人低调,吹长笛的女孩热情活泼等等。他们中有被音乐所带来的欢乐包围着的人,也有表面过于张扬但内心寻求他人认可的人。这些人物的性格设置体现出费里尼电影中的两大要素——狂欢与孤独。其中竖琴的演奏者——一个身材走样的中年妇女是塑造得比较精彩的人物。她沉溺在幻想之中,称弹奏竖琴的机缘是一场梦。面对来自乐队其他成员的嘲讽,她不以为然,在狂躁的气氛中依旧固执地自我沉溺,仿佛具有天然的防御性。
很快,这样一种假装闲适欢乐的气氛,被指挥员的到来打破。这个指挥员偏执古怪,他站立的位置象征着文明秩序中的权威,言语中带有说教性质,态度也极其恶劣,甚至有点神经质,是费里尼电影中常会出现的疯子减弱版。精神分析认为,文明的病变是引发个人的精神病变的根源。在记者针对他的单独采访中,这个穿着循规蹈矩的人哀叹旧有时代的一去不复返。他滔滔不绝在镜头前说起从前人们对于指挥员的尊敬,用一句话概括自己的处境:“指挥员就好比牧师,必须要有信诚者,但现在所有的信众都变成无神论者。”
因为指挥员与乐队成员之间的不和谐关系,排练告一段落,指挥师躲进房间生闷气,人们在排练室的角落里喝酒。接下来是一个爆发性的高潮,不满管制的管弦乐队成员们在墙上写着“打倒指挥员的标语”,朝标语扔脏物,砸烂墙上古典人物画像。一个安葬着皇室成员的古老建筑变成了现代炮火的战场。人们斗争的焦点早已从指挥师身上转移到了平日里斗嘴的同事。斗争升级,情况愈演愈烈,人们之间相互殴打,男人对女人施暴,有人甚至拿出了枪。与其说是革命,不如说这是一场以对传统秩序的反抗为名义的集体性狂欢,是对肉体力量的激发,是与理性的天然对峙。少女嘶声裂肺,方才还文质彬彬的老男人正举臂呐喊,前后两种落差说明的不是人们的虚伪,而是在强调潜藏在人们内心的爆发力。
既然是即兴发挥的狂欢,也极其容易被另一个强大的力量所规训。当墙面裂开,一个黑色的巨大球体出现时,每个人都沉默了,他们重新拿起了乐器,恢复了理性。这个球体象征着宰制力强大的现代文明,让人联想到费里尼1973年的电影[阿玛柯德]。发了疯的欧吉叔叔爬上枯树撒野,谁也不能规劝他下树。可是当疯人院(规训力量)的医护人员出现,他的疯态即刻停止。在这部电影里,非理性的狂欢最多是造反,永远不可能变成革命。这就是1978年的社会政治现实,人们可以抱怨,可以反抗,却丧失了颠覆的力量,这是现代文明社会的精神压抑。
和[大路]、[卡比利亚之夜]的结尾一样,[管弦乐队的彩排]也收尾表现了费里尼电影里一如既往的绝望和孤独。疯狂戛然而止,人们站在方才的废墟中,听从指挥师的命令开始了演奏。当短暂性的狂欢结束之后,他们必须为了保全工作而恢复常态,被生活所折磨,不得不忍受着煎熬。规训是他们的宿命。
[管弦乐队的彩排]就风格上来说,看似玩乐荒谬,但在主题上却比费里尼之前的[阿玛柯德],甚至是之后的[月吟]更严厉和更具有批判性。他抛除了与新现实主义唯一的联系——温情脉脉和仁慈心,对意大利人民的虚伪和矛盾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当假想的和谐之声停下之后,指挥师忘记了方才狂欢时所感受到的死亡与恐惧气息,他和之前一样严厉地批评所有人,像是轮回再次开启。片中所提出的问题永远没有被解决的可能,是对所有意义的否定之否定。
本文首发于《看电影》周刊,转载请说明
文 调反唱唱
个人公众号:电影少女放浪记
一种冷冷的沉静埋藏在教堂下,音乐响起,弦乐定义着自我的性别与年龄,铜管的呼吸仿佛吞吐着圣灵的启示,生活的意义如同那已死去的主教们的尸骨爬满蛛丝,在乐手们各自单调音符的气流里轻轻颤动。每一件乐器似乎都在表达着孤独和陪伴,忠诚与背叛的镜像是否就是烛火中近乎癫狂的抗议与涂鸦表演?好比前一刻在酒吧,所有对指挥的抱怨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牢骚,音乐不过是吧台服务生一句自鸣得意的哼唱。勤勉的抄写员可以向您作证,比起上一位指挥来,现在可真是没有规矩不成体统。鼓手的叙述其实是非常残酷的,在需要的时候,那一面挂着伟大音乐家画像,后来又被写满符号标语的墙着实不堪一击,枪声也只是古老的虚张声势。尘土与瓦砾,那立在废墟之中的竖琴,才是真正带给每一位乐手的弦外之音:在不演奏的时候,音乐还存在吗?
那颗拆房子的吊球是人类价值的敌人,……真正的悲剧在于:这样的伤害很快就被遗忘了。一个遭受摧残的世界立刻愿意接受:这就是人世的常态。原本不可思议的事现在都被认为理所当然。
……我的意图只是要表达他的挫败感,或甚至是在表达我身为自己这个领域的指挥的某些挫败感。
……我记得有一次在男厕所里,有个人向我耳语,他那时刚看过《管弦乐队的彩排》,他说“你真是对极了,我们的确需要再有阿道夫叔叔这样的人出现”,我当时反应是拉上拉链尽快离开。
《乐队排演》的首次公开放映较不寻常。在佩尔蒂尼当上总统前,他曾要求我为他私下放映我的下一部作品。所以这部片子的非正式首映是在1978年10月的总统府举行的,观众是一群受邀的政坛人物。我真宁愿回避掉那个荣幸,但由于我在佩尔蒂尼当选总统之前就答应为他放那部电影了,所以我也是逼不得已。
那些政客表面上客气,实则心怀恨意。他们有些人对篇章语言感到不安,总统为我做辩护,不过对一些其他的批评,他就爱莫能助了。所有人都觉得这部片子是针对他们的批评,或至少有政治上的用意。所有什么可以嫁祸给它的负面诠释,它都沾上了。
RAITV被媒体的报道弄得很不高兴,无限期延后了已发出预告的电视首映日期,因此该片后来反而先在戏院露脸了。
以上内容 引自《小丑的流浪:费里尼自传》
费里尼1978年的《管弦乐队的彩排》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一个古老建筑的大厅里一个管弦乐队在彩排,音乐家各色人等,音乐参差不齐;
工会的怂恿下他们放荡形骸,胡闹不止:
指挥无可奈何只能放乐队休息。可是20分钟后等他回到大厅,彩排场所已经变成了狂欢现场,激动的乐队成员喊出了“打倒指挥,乐手自由”的口号:
乐队胡闹之时,突然整个大厅震动起来,墙壁被一只大球撞出一个大洞。面对行将倒塌的屋子,胡闹的乐队成员傻了眼,他们一个个捡起乐器,重新开始演奏。
而指挥又开始了对他们的大喊大叫:
这部70分钟的电影到底要说什么?
熟悉费里尼的观众会了解,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赞同革命的左派知识分子。《女人城》里他曾经刻画过女权主义的荒谬,《罗马风情画》里他也反讽过露天做-爱的嬉皮。
而到了《管弦乐队的彩排》,我相信他拍出了一部关于人类社会和政治的寓言故事。
这个构成奇怪的乐队,自然就是人类社会的象征;音乐代表人类社会的价值和秩序,而他们所处的挂满音乐先贤的大厅,则暗指历史和文化的传承。
费里尼经历过二战,六七十年代又亲历意大利社会的各种革命和左派思潮,这些都能在这部电影里找到踪影。这个每个人各行其是的乐队,活脱就是当时一盘散沙的社会:个人主义盛行一时,左派革命甚嚣尘上,传统价值衰落枯朽。
而乐队成员们的狂欢,则指向安那其主义(无政府主义)无疑了。
这时房子的震动代表社会秩序正在崩溃,打破墙壁的巨锤按费里尼自己的说法,代表对人类价值的反动。这些破坏性的力量足以制止所有自-由主义的狂欢,让每个人噤若寒蝉,甘于服从他们的指挥,也就是手握权力的统治者。
而最后电影结束于指挥的嘶吼中,让人怀疑也许费里尼让指挥象征的,是集-权主义和法西斯。
也许费里尼想说:自-由主义与极-权政治仅仅一步之遥。
说到这里,可以看出来费里尼对人类政治的悲观。他似乎要用这部寓言式电影展现一幅图景:传统价值正在衰亡,自-由主义正将社会引向无边的混乱,而混乱最终只会带来独-裁和专-治。这,似乎正是人类社会无法摆脱的宿命。
那么《管弦乐队的彩排》也许就是《1984》?费里尼也许就是乔治•奥威尔?
他们发出的,也许就是同样的警示。
不同于高畑勋《大提琴手》中一片祥和的乐队排演,费里尼镜头中的乐团充斥着敌意、轻蔑与自我,在这个曾经的墓地上,人的异化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每个人谈起音乐的同时也在回望过去,热爱抑亦或厌恶都化为一种反叛,最终如《小丑》结尾一样达到了癫狂之境,人性深处不能被控制的控制欲在镜头中悄然放大。
主题深刻 非常寓言 过程沉闷 配乐不错 要看懂这片子还是需要一定的交响乐知识D
乐手/乐器在乐队中的争吵,个体对于集体/权威的反抗,却如同乌合之众一般,最后在毁灭面前终于合体也逃不过指挥最后常规的痛骂,对于某些意识形态与体制非常有隐喻。
乐队也是一个小社会,对乐器特色和性格的介绍有点意思——小提琴讨厌双簧管,是的
1.方寸之間卻昭顯人類的本真面相,和絃協奏下的雜音紛雜,各自為政的樂隊成員彼此對撞,言語衝突引誘最終的肢體對抗,暴力的癲狂之舞,隱喻人類的絕望處境,自私自利下的對立與毀滅慾望;2.不同樂器代表不同的人格,或奏出和諧,或導致噪亂;3.毀滅和死亡恐懼並不能引人反省,依然固我;4.第一部費費。
Nino Rota的音乐。管弦乐队恰似电影剧组。革命一段真好看。电视媒介。
以为又是一个虚实结合的纪录片罢了,不同年龄与背景的乐手或真情流露,或戏谑调侃,关于乐器的爱恨,关于自我的探寻,还有社畜最该感到震颤的当头一棒,即再奏一遍都被认为是加班,而工会在撑腰。谁知种种罅隙突然大肆张裂,破开一个非理性的疯癫狂欢,叫这乐团影射神隐的人间,宣泄化作原始欲望的碰撞,无人能逃,也无人想走。从静到动再到静,一阵清醒,一串咆哮,灰头土脸地重建所谓的高雅与和谐,简直荒唐又窒息。小小格调几番嬗变,有料。三星半。@资料馆
费大师一部以小见大,依旧在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间游走的有趣小品。
费里尼这样评价此片:“在今天这个结构组织崩散、价值指针消失的世界,每个人对其周遭的混沌、病态、邪恶都会有所反应。我们把我们个人的病理笼统化,将我们的恐惧、欲望一股脑投射到周围的一切,管它是电影或一件事。也许从那部电影呈现出疯狂的情境、坠入非理性范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有这种种反应出现。因为那个情境如此骇人,所以我们就以一种组织化、制度化的疯狂来反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像在独裁政权之下一样。所以一切就像在兜圈子。”短短70余分钟,竟有如此精彩的起承转合,从隐忍到暴动,直至废墟中回归原点的“重建”,宛如人类社会进程的缩影。
每种乐器都各有特点,每个人都有着独立的意识和思想。当乐队成员联合起来反抗指挥时,会怎么样?# 每当我泄愤时,就会到处买房。
本片是费里尼晚期集幻想主义、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杂糅的一部典型风格化作品。全片是一个意涵丰富的诗化寓言。全部场景被放置在一个封闭式的墓地/厅堂完成。这个满载着音乐悠久历史和辉煌传统的密室实际是整个人类社会的缩影。它其间的所有因素及其发展都与人的普遍行为及未来出路有关。
對於當下義大利情勢的悲觀主義式濃縮與再現:反抗德國指揮、階級鬥爭、腐敗、缺乏共同目標、自私自利。毀滅之後,希特勒式命令。
打击乐与弦乐之仇,竖笛空气入脑成妖怪,孤独大号选择了孤独胖子,双簧管能带人逃避现实,尼禄和天使让她迷上竖琴,第一小提琴甚至节拍器都能取代无能指挥;黑道工会争平等,无政府音乐求自由,古典结构的独裁崩塌后,剩下一片虚无茫然……费里尼的保守主义美学反抗寓言,也不赖?
从艺术天堂到革命地狱,在废墟中重建,费里尼仅用短小的一部非职业演员封闭空间内乐队排练的伪纪录形式,就勾勒出意大利近代历史的变迁,甚至人类社会秩序的演变。指挥一角的塑造,也可认为是独裁政治,或者趋于一种宗教和制度,像神一样的心理寄托。领袖和上帝之间只有一面之隔。资料馆修复版。
每种乐器都有其灵魂和品格,乐手访谈的表达更像是形容每个人形影不离的挚友。乐队就像教会,每一次演奏就是一次弥撒,旧秩序的崩塌是一次强烈的政治讽喻。为啥费里尼的每部电影都这么热闹啊,哈哈😄,这部太短了,没看够!【资料馆·费里尼百年诞辰纪念修复影展】
意外很喜欢。之前我以为不会给晚期费里尼五星了。70分钟的凝练篇幅,完成的却是人类社会的宏大寓言。在老一辈乐手那里,我们能捕捉到他们的职业尊严和对艺术的敬重;而对新生代乐手来说,演奏者的创造光晕早已湮灭,只是一份需要等待打卡下班的工作。自甘庸俗堕落可以混同成反抗权威的激进姿态,终于演变为用暴乱来对抗指挥。但当旧世界真的为铁球摧毁,人们置身于教堂的废墟中,又茫然无措渴望单纯和谐的回归。指挥家带回了秩序,却也唤回了独裁。问题无可解决。竖琴手是费里尼最欣赏和同情的人物,于是他让她成为了唯一的牺牲品,以提示我们失去了怎样宝贵的事物。现代社会,甚至连艺术都拯救不了我们。重来又能改变什么呢?p.s.来自费里尼的自嘲:你觉得八部半是个精神分析电影吗?以及周董的不能说的秘密结尾对本片算是致敬吧。
管弦乐队,形形色色的乐手,信仰各自的乐器,发出不同的音色,有些和谐相处,有些敌对反感,彩排成了一场社会实验或是缩影,指挥如神俯视人间。政治理念、革命冲突、信仰崩塌,如同教堂的演奏厅摧毁,所有人终于脱离失心疯状态,尝试完成了一次不尽如神意的演奏。“Again!”指挥最后说。重建的开始,但可能只是一切重演。
前半像是各类乐器介绍,每位乐手都在强调自己的重要性;间隔后的动乱造反、大锤撞破墙壁、在废墟中团结的情节明显是在象征人类社会。配合下年代,1978年同期的中国,全中。
4K修复,真任性的伪纪录。堪称Fellini一次有理有据的自我辩护,对于外界冠以的“片场法西斯”恶名,Fellini给出了自己的理由与答案,而且是以管弦乐队的彩排的戏谑形式来表现的(乐队指挥与电影导演本质简直是一样的),某种意义上,导演与演员(乃至整个拍摄团队)的关系始终都是冲突矛盾的。看得出Fellini心中的无奈委屈,为了达到拍片理想效果有时简单粗暴也在所难免,被训斥的拍摄团队也会像这支管弦乐队一样怨气冲天甚至激烈“反抗”……最好的结果就是乐队指挥(导演)与管弦乐队(演员)互相理解完成创作过程,最后废墟上的彩排场面似乎寓意着一种和解,但一切又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费里尼百年诞辰放映.资料馆留影#
“我们再次看到了一个味道着群体生活的主题,风格依然充满巴洛克式的夸张,并延续了费里尼一贯的洞察力,情节意在影射导演心中的现代危机感。它是对社交生活和政治生活那种世界末日般的讽刺,是《舞国》和《月吟》的前奏。”——《费里尼画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