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文首发于公众号 深焦DeepFocus
洪尚秀在《逃走的女人》中自始至终将丈夫、情人置于边缘位置,或者就影片情节本身来说,将他们拒之门外,留在楼道里。我们很难不注意到这当中冰冷又微妙的讽刺意味。他们是缺席者,被拒斥者,这个摆脱了男性凝视的故事是耀眼的女性情谊的书写,这里没有他们的位置。但男人们的“幽魂”依然时时出没,并且在影片的纵深处不停指手画脚(只有背影或是畏手畏脚,站在门外或是遥远的剪影,或作为出差的丈夫的形象出现)。尽管洪尚秀的电影近年来越来越专注于女性,尤其越来越集中在金敏喜身上,男性的懦弱与卑怯,这个如此典型的洪式主题并未完全从他的作品里消失。这该死的雄性力量依然在他的作品里躁动,以更加抽象甚至有些滑稽的方式出现(譬如影片开头提及的公鸡,或者女主角和友人的谈话中无处不在的前任话题,仿佛房间里的大象)。这种力量被一个崭新的王国拒之门外——王国内部封存着男人与女人的世界之间无可消弭的裂痕,而正是这些裂痕长久以来灼烧着洪式电影中的女性们的情感。
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里的那一场极致的出走过后,洪尚秀的电影就弥漫着一种全新的压倒性的忧郁,而这种忧郁正是由分离、退出以及遗忘的痛苦组成。这种充满钝感的忧郁可以指向悼亡之情,也可以指向韩国“恨”文化里难以言说的失落感。这可以上升到国民性的情感,然而决不以符号的形式呈现一种僵化而有支配性的高大上感情,更不是所谓“老师傅”洪尚秀的警世恒言。相反,它开创了一种新形式的抒情,持续而轻柔,愈发动人同时揭示出隐藏在这些脆弱的故事背后的作者性。这些电影里形式上呈现的退却和克制,并非是间离情感或提升主旨的动机,相反地,它更像是求诸于己,是自深深处的低语,是对作品本身最大限度的挖掘。
《江边旅馆》这个关于老年诗人和两位女性朋友在宾馆寄旅的故事中,有一种运动双向地解构了暮年之感,使之成为一种闪耀着生命的力量与轻盈的关于根源的乐章。这部影片最棒的一个构思便是将旅馆的绝美的梦幻雪景作为背景,再一次以最强烈的方式提醒我们,在洪尚秀的电影中,即使主人公们处于这样挫败的隐退之旅中,他们仍然从不逃避生活。这雪景吞噬画面直至溢出镜头,正如《草叶集》里的植物或是《逃走的女人》中的海浪一般,同时它还作为一种动机展示一种短暂而突如其来的下坠。两位女性的身影在雪景中逐渐模糊,《江边旅馆》中的这一幕让人想到洪尚秀电影中另一幕标志性场景,即《处女心经》中两位爱人在首尔空荡荡的公园结冰的湖面的情景。由此,洪早期作品初生的耀眼光彩和其晚近作品的沉静暮光以一种美学的戏谑相联结——早期严肃沉重的形式与近来洗练而愈发模糊的幽魂故事相连,一个是通向特定结局的故事,一个是逃遁的故事。其个人影史的延续性便由这样的循环和断裂显现了出来。
《逃走的女人》中,由金敏喜饰演的人物挨个去拜访一个个强大而又边缘化的女性友人,在这样一个闭合的世界里以决绝而又极自然的方式完全颠覆了洪尚秀的创作轨迹。这是他最后的庇护所——他最近的作品总是在一个个金钟罩一般相互隔绝的空间里发生(旅馆房间,对外充耳不闻,离群索居),并且无声无息地玩着一个游戏,静悄悄地转变、疏离、偏移(譬如《草叶集》中金敏喜在咖啡馆中聆听并记下旁人的对话)。团体被打散了(至少不再有《你自己和你所有》中那群牙尖嘴利的艺术家朋友们),在洪尚秀的世界里只留下了这样毛茸茸的柔软女性情谊,而《逃走的女人》把它发挥到了极致。
这庇护既是导演的,也是作为演员的金敏喜的。逃走的女人的形象(尤其在《江边旅馆》里)回响着她的私人生活——因为与导演的恋情,她几乎被韩国电影工业抛弃了——这大概也是为什么这个逃走女人的形象在洪尚秀的电影里展现出这样一种柔情与清醒的混合体。《江边旅馆》里的雪景像一把锥心的箭给我们似曾相识之感,金敏喜这样的形象让我们想起另一个逃遁的女人,另一出令人沉痛的悲剧,那便是2005年自杀身亡的《处女心经》的女主演李恩珠。这个形象大概是观看洪尚秀作品最难绕过也最秘密幽深的伤口。从一种美中可以蒸腾出另一种美——近期的洪尚秀作品中的钝痛与压抑与其说是来源于某种压抑的死亡冲动,不如说来自这些黑暗的焦灼、活跃的阴影,以及那些在各自的黑洞中以绝美的姿态挣扎的逃走的女人。
没有人能抗拒洪常秀在《逃走的女人》里美妙而冷冽的讽刺。
他用这种方式将所有的丈夫、情人和情场老手都赶到了边缘,或者更确切来说,将他们都隔离在了门外的楼梯间。
男人们虽然没能在这场姐妹情深的大戏中现形,女人们也终于可以不必生活在男人们的凝视之下,
但他们依然构成了一道奇特的宛如幽灵的风景线,并且时不时地在影片中闪现(背影或是暗中躲藏,门前或者远远的身影,抑或是,远行的丈夫)。
虽然洪常秀的电影越来越有其局限性,越来越女性化——
他眼中从此只有他的缪斯女神、他的女伴——光芒四射的金敏喜,
但洪式经典主题——男人的意志不坚和懦弱——并没有完全从影片中消失:
这该死的男性气质仍在那儿骚动,但是以一种有些怪诞的抽象的方式呈现出来(片头的农场里可怕的公鸡、虽不在场却明晃晃在那儿打扰女主和她朋友聊天的前夫),
它被封锁在一个新世界的门外,确保了两个永远不可调和的世界的决裂——
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在这个新世界中,那个令洪常秀的女演员们不断被灼伤的情感小剧场终于被悬置了。
自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2017)中女主彻底的逃离开始,洪常秀的电影中就弥漫着一种新的忧郁——
一种压得人无法喘息的忧郁——它源于对离别、抽离和遗忘的沉迷。
然而这种无声的忧郁虽然让人陷入一种符合韩国国民性的追思情绪和一种难以名状的丧失感里(韩国人称之为hàn),
却丝毫不意味着一种死寂又肃穆的疏离感,也不意味着洪常秀步入迟暮之年的心声。
相反,它为洪常秀开启了一种新的抒情形式,越来越克制、越来越低声呢喃,却也越来越动人心弦,导演正是透过这种震撼人心的脆弱感来讲述自己最新的故事。
他的影片中这种关于隐退和谨慎的追寻(《草叶集》(2018)里咖啡馆中美若芭蕾的静置,以及《江边旅馆》(2018)中苍茫的白色或是消逝的地平线)
与其说是一种间离或是升华,不如说是一种回归自我,一种来自深处的絮语和一种对于作品本身的深挖。
《江边旅馆》中,年迈诗人的衰亡和两个闺蜜之间的故事里蕴含着两股力量,
这力量不停地将一个关于迟暮的故事推进成一首涌动着无限生命力的轻盈暮曲。
影片中最美好的理念之一,便是旅馆周围一片雪景,既提醒着我们即便是在这样的一场逃逸中,
洪常秀的电影中也从不缺乏生命力(比如《草叶集》中肆意蔓延的背景植物或是《逃走的女人》里的那片大海),与此同时,又象征着一种暂时的搁浅。
《江边旅馆》中两位女友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地平线上,让人想起洪常秀影片中的一个标志性镜头——
《处女心经》(2000)中,首尔空荡荡的大公园里,人影消失在冰天雪地的地平线上,绚烂的开头(导演最初作品中宏大壮观的形式)
和尾声的暮光(一种近乎虚无的结构和不时的幽灵般的闪现)营造出一种高度的美学冷淡,
作品中关于结束、逃逸、衰老和青春的描绘,使其在周而复始和明显的断裂之后完成了自己的延续性。
《逃走的女人》完全围绕着金敏喜所饰角色一一拜访的女人们展开,那些女人是强大的,同时又是边缘的,这标志着洪尚秀电影轨迹中一个坚决又自然的转变。
他后期的几部作品中已经通过一个个犹如金钟罩和气泡一般交错又独立的空间——
酒店房间、闷不吭声的蚕茧、悬置的远景,以及那些隐匿在若有似无保持距离的表演之下的声音(想想金敏喜在《草叶集》的小酒馆里偷听和展开的对话)来寻求一种庇护。
而这次的转变,可以说是洪常秀最终极的避难所。
那些小团体被打散了——至少不再有《你自己与你所有》(2016)中的狐朋狗友和艺术家们的激烈与嘲讽——
而洪氏影片中唯独没有改变的,是那柔软而强大的姐妹情谊,而这种情谊在《逃跑的女人》里发挥到了极致。
导演的这个避难所也可以说是金敏喜的避难所,一个逃逸女人的形象——
尤其是在《江边旅馆》中——也和她的私生活有所共鸣(在她与导演洪常秀的绯闻曝光之后,金敏喜曾一度被韩国电影圈下了禁令),
这或许也解释了那种甘美与幻灭扣人心弦的融合,而洪常秀的电影像是悬置在了这种融合之中。
《江边旅馆》中的雪景犹如一支穿心利箭,营造出一种令人震惊的似曾相识之感:
金敏喜的逃逸画面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另一个故事、另一场逃逸——
《处女心经》中女主角李恩珠2005年的自杀,这可能是洪常秀所有作品中最隐秘最深处的难以愈合的伤痛。
一个个美丽的身影消逝了,洪常秀最新的几部电影中那沉默又骇人的力量,与其说源自于某种死亡冲动,
不如说是来源于那些暗黑的灼伤、鲜活的阴影和那些逃逸的女王,她们在自身的空洞里绚烂地燃烧。
洪尚秀的电影,往往都会在开头以直截了当的镜头切入某个日常的场景,结尾处则常常以一个情绪点作为蔓延,留给观众很大的“参与空间”。
如此任性的作者性表达,当然也包括他对于传统叙事原则的无视——像是在《你自己与你所有》之中,他以“一对可能存在的双胞胎姐妹”不断让观众游离在梦境(假想)与现实之间。
同样的还有《克莱尔的相机》——场景之间的切换往往以非线性的跳跃、倒置,甚至是他标志性的重复进行。
因此,新作《逃走的女人》中采用的线性叙事,应该是洪尚秀近些年长片作品中的头一回。
而且不止是叙事结构的选择,影片的主要叙事情节似乎也被洪尚秀做了足够的简化处理,用一句话便能轻易地装下——女主嘉米(金敏喜饰)趁丈夫出差的机会,得空拜访了两位女性好友,并且偶遇了曾插足过她和前男友感情的另一位旧识;几段看似波澜不惊的对话,卷起了嘉米内心深处的情绪暗涌。
嘉米拜访女性好友的第一站是永素(徐永嬅 饰)和她的室友永济(李恩美 饰)。在分享烤肉和烧酒的过程中,她们的谈话看上去有些久违,但也足够惬意。这场谈话围绕着永素离婚后搬到郊外的田园生活和她们各自的情感生活,时不时地还有一些关于邻居、关于“灵与肉”和关于流浪猫的插曲出现。
第二次的会面在嘉米和她的艺术家好友(宋宣美 饰)之间展开。同样是围绕着好友的近期生活和情感,也同样是自然而平和的气氛;而通过嘉米放松的身体姿态,这场谈话的距离感似乎被拉近了一些。她们分享了部分私密的生活以联络情感,嘉米也坦率地承认自己开的花店生意惨淡,日子有些乏味。
第三部分则在打破了之前的递进节奏的同时,它也作为叙事的转向,向观众们揭示了部分的真相——嘉米意外地在一家电影院遇见了旧相识佑静(金玺碧 饰)。虽然没有透露给观众具体的事件,但我们从佑静的道歉行为并不难揣测出她们两人与宋格(嘉米的前男友)之前的情感纠葛。而当寒暄结束,嘉米又撞见宋格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似乎并不只是简单的偶遇。
除却情节和叙事结构之外,我们甚至可以说,洪尚秀这一次把减法做到了某种极致。早从《剧场前》开始,他电影中的快速推拉镜头和对相同情境的复沓对比,便已然逐渐在他的观众群体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这样的标志性手法也在本片中也被一以贯之地沿用。
至于影片中唯二的“重复性”时刻,其一出现在嘉米与三位女性旧友不约而同地谈到她和丈夫的情感生活的时候——比如那句,“这是我们五年以来第一次分开,我们总在一起……他觉得相爱的两人就要形影不离。”但其中的内涵,很快被第三段中佑静的台词揭示——“如果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那怎么可能真诚?怎么可能让人信服呢?”
只要你足够敏感,应该不难捕捉到嘉米内心的真实情绪,以及洪尚秀在前两个部分中所制造的另一“重复性”时刻——两次拜访的谈话结束后,都给了嘉米单独的镜头,两个时刻的嘉米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手边的窗户——这充分地暗示嘉米想要逃离她的生活和眼前的一切。
洪尚秀的“减法”并不单纯地体现为简化,更多的是他在创作中关注点的转移,或者说是自我突破。这一点其实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江原道之力》,那时的他已开始寻求风格上的转变。
这在他遇到金敏喜后创作的七部电影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其中《这时对那时错》是对结构的玩转,精准传递了人际关系中微妙的欲望和疏离;《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中借助了多次莫名出现的黑衣人,猎奇式地外化了女主英熙的孤独心境;以及在后来的《江边旅馆》中的视觉化景象和灌注其中的诗意……
虽然总是离不开日常的一些生活场景的拼接;离不开男女之间的爱情主题;离不开借助大段的角色对话来揭露他们的生活境遇,并捕捉他们内心的真实,但洪尚秀似乎每次都在他“不变的命题”之中自我精进,寻求一丝突破。本片同样不例外。
洪尚秀以往的创作,经常赋予女性角色某种主导的力量;男性角色则往往作为被剖析和讽刺的对象而存在,他们身上时刻流露着直白的欲望和缺失的道德感。
但到了《逃走的女人》,男性角色似乎连被剖析的价值也被彻底地否定了,三段场景中分别“乱入”的男性角色都以负面的形象被呈现——要么是没有同情心地要求驱逐流浪猫;要么是猥琐地骚扰;要么是油腻且世俗的中年作家——而且绝大部分时刻,他们只能以背影出现在镜头之中。
可以说,男性角色在这部电影中成了完完全全的边缘人,影片的核心情感完整地被女性角色所占有和传递。我们不得不将视线定格在嘉米和三个女性的关系中,一方面透露出嘉米对前两者独立自主的生活的渴望,同时又把她内心的情绪暗涌在第三幕中分享给我们。洪尚秀似乎在描述一种仅存于女性与女性关系之中的情绪境遇,这在他的前作中是未曾出现过的。
洪尚秀的电影大多是对生活场景的提取,他很少去制造“戏剧性时刻”。他的镜头像是在冷静地对一些日常的琐碎进行道德凝视,然后将其中能凸显人物内心“真实”的瞬间加以重复,继而呈现给观众。
这些微妙的时刻不仅蕴含着一种整齐中又不乏参差错落的魅力,同时也兼具了幽默和酸涩的味道。熟悉洪尚秀的观众群体,早已将它概括成了专有名词——“尴尬美学”,这也成了他电影里被普遍感知的一层趣味。
另外一种趣味或许不容易被察觉,大概可以形容为洪尚秀在多部作品中为特定的几位经常跟他合作的演员所创造的“刻板印象”。从他每部电影中必定会出现一个导演/作家的艺术家角色来看,洪尚秀创作的人物属性并没有太大的偏差。
这使得观众会不知觉地把接二连三出现在他电影中的演员和这些“固定”形象进行对位——例如权海孝和“经历情感危机的成功中年男子”;徐永嬅和“刚刚经历离异、搬迁到偏僻住地的中年女士”;宋宣美和“女主的好友”(早期是金相庆和“失意的青年导演/演员”)——使得熟悉他的观众好像能从他的电影中找到“连续性”,下意识地把类似的角色在以往电影中的经历拼凑成连贯的生活图景,对当下在观看的作品产生一定的影响。
在《逃走的女人》中的直观体现,应该是在出现叙事转折的结尾。当嘉米撞见宋格,你或许能立刻把《之后》中金敏喜、权海孝和金玺碧三人的情感纠葛联想代入而默默一笑。
这种趣味似乎并不能够被简单地定义成影迷情结,因为它某种意义上好像成了洪尚秀在一部作品与另一部作品之间的“重复”。同样的“互动”瞬间,还有给流浪猫的推镜头特写(《江边旅馆》),还有临近尾声嘉米注视着银幕上的海滩(《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严格来说,这些跨作品的“重复”显然已经渗透到了你对当前故事的感受和理解之中——当你和嘉米一同凝视着那空阔的海滩,你恐怕很难摆脱掉英熙曾孤独地走在海滩边的身影。因为此刻,嘉米想要迫切地逃离而去追寻的,或许就是英熙那种追求真爱的、自由又孤独的状态。
作者| Kieslowski;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看电影的时候左边坐的是一位德国阿姨,看完之后她问我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她没有太看明白。 我几乎哽咽着跟她说我很感动,我只是想到了10年20年后的自己。
40岁的女人可以做什么的?金敏喜在片中提供了一种可能。
她好像有着幸福的婚姻,她总是重复着”相爱的人就应该黏在一起“。同时也重复着”我也想住在你这样的房子里“。但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不知道她自己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也从来没有把她口中的爱情具象化。
是平淡吧,我猜。她逃离的是那些婚姻日常里的平淡。
前两个男人的出现,我们大部分的时间只看到他们的后背。直到最后一个男人,也就是女主大学时期的男朋友。镜头给了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
显然,最后一次,她是为了找这个男人,这个总是在电视节目上滔滔不绝的男人。
这一次,她的话没有讲完,她逃开了。她逃开的是什么呢?是那些过了很久还在翻滚的年少记忆吧。
影片的最后她看了一场看似平静的电影,然后离开。
我也是。
愈长愈大,我们可以怀抱的世界也愈来愈广阔,可是那些少年的心事,吵闹,无理,肆无忌惮的真实也都渐渐逃开我们的怀抱了。
看似极松散的几个场景,有隐有现、半明半暗地讲了一个颇紧凑的故事。
表面上女主(金敏喜)是一个对婚姻极为满意、好不容易从自己的幸福里抽身出来看朋友的女人。她连续三次,对三个不同的对象重复一段同样的话:我和丈夫关系极好,每日形影不离,结婚五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分开。但是在第二段中宋宣美问女主是否爱丈夫,女主竟然答不上来。她迟疑片刻,然后含糊其辞地说:“不知道。这种事情不好说。我只要每天能感受到爱就行了”。每天感受到爱究竟是谁对谁的爱?是她对丈夫的爱吗?是丈夫对她的爱吗?如果是前者,那么宋宣美的问题她为什么答不上来?
到了最后一段,我们才发现女主的感情生活似乎并不像自己宣称地那么美好。她曾有一个前男友(权海饶),但疑似被另一个女人(金玺碧)插足抢去了这个如今十分显贵的潜力股。此事发生以后女主突然完全退出了从前的朋友圈(金玺碧说其他朋友她都常见到,唯独多年没见过女主;而且她在陌生地场合突兀地上来道歉,可见当初金敏喜是突然完全退圈,根本没给他们解释的机会)。那个突然逃走的女人,原来就是当年的女主。
接着女主和金玺碧谈了一会权海饶。金玺碧说权海饶从一个不爱言谈的人成了一个演说家,“把同样的话一点不变地反复说那么多遍,多假啊,那怎么可能是真诚的呢?”她并不知道金敏喜逢人就一字不变地摆一遍“五年形影不离”论。多假啊,那怎么可能是真诚的呢?谁想这段批评权海饶的话恰好戳到了金敏喜的痛处。
经过这一番打击的金敏喜接着见到了前男友,她想云淡风轻地打打旧情牌,可对方的毫不在意令她处处落在下风:
金:“你给我打过电话吧?”
权:“哦,是呀,很久以前了。(我都不记得了。)”
金:“你以为我是为你而来的吧,其实并不是。”
权:“不是吗?不用放在心上。”
金:“你讲个不停,那些话真诚吗?这样不行的。试试停下来吧。(这是在规劝对方,还是在规劝自己?)”
权:“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金:“我倒也不是很在意。”
权:“那你为什么要来?”
完全败下阵来的金敏喜只好和当年一样落荒而逃。她应该逃向哪里?照理说是她那“五年形影不离”的极为完美的现时生活。可她完美的生活里究竟有些什么?我们明明听她说了又说,竟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我们知道她开了一个花店,但是没有客人,每天坐在店里无聊极了。是了,那才是她的生活。
这个急于从尴尬和失败中逃走、奔向那种生活的女人最终选择了折回电影院,再看一遍之前的电影。于是我们知道,她其实无处可逃。一再重复的虚构(电影/据说“五年形影不离”的完美婚姻)是她最后的避难所。
而洪尚秀又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讲这种男欢女爱、自欺欺人的故事呢?
“把同样的话一点不变地反复说那么多遍,多假啊,那怎么可能是真诚的呢?”
而我们又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些故事呢?
是否真实的生活也让我们无处可逃,唯有电影是我们最后的避难所?
在影迷群里看见洪尚秀和金敏喜分手的传闻,心里暗自数了下也不知道是这对恋人第多少次分手了。这对戏里戏外一直让影迷津津乐道的情侣就像洪尚秀做自己电影里的男女一样,在情感的纠葛中分分离离,在观众眼里他们本身的故事就像是洪尚秀电影的复刻,现实和虚构的电影有了交集让我们再看洪尚秀电影时也多了一份乐趣。
2015年金敏喜与洪尚秀通过电影《这时对那时错》相识,随后又出演了洪导三部电影,直到2017年两人同时出席戛纳这段恋情才浮出水面,最为狗血的是在这段恋情里金敏喜是以小三的身份出现的,因为洪尚秀本有家室,和金敏喜的秘密恋情无法再遮掩之时而背叛家庭搬出去和金敏喜在一起同居。随后金敏喜和父母的争论以及和洪尚秀妻子的争吵都给这次不伦之恋增添了更多话题性。
提到金敏喜,她不仅是洪尚秀的缪斯,五年出演了七部洪尚秀的电影。她的风情万种和略带神经质的气质,从出道以来就以韩国“章子怡”的名声著称,得到了诸多导演和男性的喜爱。影帝李政宰,男模李秀赫,以及国民男神赵寅成都和金敏喜有过恋情,且都是被金敏喜甩掉的,在和金敏喜分手后都表示很受伤,由此可见金敏喜的魅力有多大。在演艺的道路上,26岁第一次拿下百想影后,31岁又再次封后,而在34岁这年出演朴赞郁的《小姐》则让金敏喜再度迸发进入国际视野,成为洪尚秀的御用女演员后也让她是戛纳、威尼斯电影的常客。所以这样的一个女演员和有韩国作者导演第一人之称的洪尚秀碰撞到一起,除了给我们贡献了更多面的荧幕形象外,也给我们解读洪尚秀电影更多的途径。
影迷圈里对于怎么观看电影的争论中,有一条是个人生活的经验是否会影响你某部电影的判断,这是一种主观的观看,比如一部在你家乡拍的烂片,看到你久违的风土人情,此时观看成为一种追寻,自然没有办法再去客观的评价电影的好坏,因为个人情感取代了自己审查的敏锐感,所以作为私人观影来说观看是一种情感的溯回,通过别人的故事得到真实体验的共鸣。最从早看洪尚秀不屑一顾,认为这种衍生自侯麦的小品电影终归是模仿,随着对爱情追逐的体验增多愈发喜欢洪式爱情观念的琐碎,解构洪尚秀爱情的细节也真实的侧写出众生男女的爱情三观。那么在洪尚秀的电影里有哪些常见的元素呢。
1、 选择性
《这时对那时错》里洪尚秀玩弄起科幻的概念,用文艺化的手法开辟了两个恋爱的平行时空。这里供出一个思考的节点,再给你一次机会会怎样?尤其在爱情中这样的一个思考十分值得玩味。和X女孩约会,很心仪,约会完询问X女孩对自己的印象,得到还是做朋友的回复。回顾整个夜晚发生了什么,哪个环节没做好,今天穿的衣服不对?选的吃饭地点不对?说的话题不适合?那么再重新来一次吧。现实中我们没法这样做,要不再约别人第二次?那岂不是更尴尬也不符合充满期待感的见面。所以洪尚秀在电影里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次意淫的机会,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作为看客不嫌事情大躲在荧幕后暗骂:“你看别人给你机会了你咋没察觉呢。喝那么多酒干嘛?说那么多尴尬的话干嘛?活该不成!”却忘了自己身处约会时同样也面对着这样的局面,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一次尴尬的主动可能早已经破坏整个约会,所以每一次失败的约会都是一次自我的询问:“能不能再来一次?”。面对恋爱机遇的多样性,可能经历再多的平行时空也是失败的,毕竟爱情是个谜,是一团充满诱变因素的激素体,个人的性格和习惯在爱情犹豫萌发之际早都有了定性。
2、 洪尚秀式幽魂
不管你恋爱过还是没恋爱过,新的约会发生时过去的幽魂依然徘徊着,比如前女友\男友,理想型,暗恋对象,三观,生活习惯……。这些徘徊在你恋爱复地的幽魂正辛勤的编制着你自我封闭城堡的外围藤蔓,所谓对新爱情的追逐却充满着过往经历的折磨,人这种感情动物是完全基于记忆来生长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金敏喜像鬼上身似的时刻在情绪的裂隙中释放着幽灵的魔力,放下何易,替代又何尝不是一次痛苦的记忆革新。新的恋爱发生时,旧的幽魂还在作祟。好像女性受幽魂的影像更大,强烈的对比性造成的纠结更多。同样在和金敏喜合作的电影中,洪尚秀多次把玩这个概念,将金敏喜立于一个受往事牵连心事重重的人物形象。还是在电影《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里洪尚秀讲述了一个出轨导演和小三女演员的故事,而这正是两人恋情曝光不久后而拍摄的,这样的故事范本和现实的二重奏,将电影作为替身代表两人发言,洪尚秀是善于设置这样一个幽魂般的角色的,潜藏在文本、现实和影像之间,如此真实却又虚幻,所以我们常常能在洪尚秀的电影里有看见导演本人的错觉,这也是洪尚秀被冠以韩国作者导演第一称号的缘由。
3、 谎言和真实
侯麦的电影《沙滩上的宝莲》里有个无敌的老秃子四处约炮,多方圆谎,游走在几个女人之间还能平衡的毫不露马脚,简直是男人的楷模。而洪尚秀《之后》里的男人则没这种能力不仅妻子和小三的关系没平衡好还把金敏喜这个局外人牵扯入局。维系爱情正反面的难道不是谎言和真实吗,无论是在过去和当下的游走还是在多重关系中的游离,节外生枝的小事何不视而不见呢,一份平稳的爱情反而是在用谎言建立真实。在相知关系中,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只是男人。所以洪式电影的故事推进是建立在男女之间的爱情谎言和真实情感之上的,而电影里男人往往是那个谎言的发起者,女人则是感情的受伤者。
2020年洪导不负众望再次携手金敏喜带来《逃走的女人》一片,同样的女主角,同样的散漫笔调简直是影迷一年一度的期待了。但这次“逃走的女人”形象和传言中两人的分手,是否又是洪尚秀电影对现实的一次剧透呢?而作为观众是否又见证了洪尚秀最好的创作时代以及金敏喜最美好的荧幕形象?这一切只能交给时间去印证了。
你想找人述说,却发现到头来只能沦为一个聆听者,因为无论是热烈的,平淡的,纠结的,欣喜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中不亦乐乎。她们谈论着烤肉和水果的搭配,谈论着隔壁家的鸡,她们因为流浪猫和邻居撕逼,她们谈论着存款和新认识的男友,她们用假装厌恶和疲倦的方式,炫耀着自己的一夜暧昧,炫耀着自己美满的婚姻…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能云淡风轻地说着我很幸福,然后独自躲在漆黑的影厅里,人生啊,永远都是冷暖自知。
4.5 某种程度上可以当成是“《之后》之后”来看待,水准也是不相上下的。剧本上真的下了功夫,三组对话展开的过程也是两性关系越来越模糊的过程,男性们被谈论、被隐藏、被各种撅,女人们掩饰着、拒绝着、躲避着,想以海浪的声音让内心平静,奈何海浪本身从没停止拍打海岸。洪尚秀把自己和金敏喜撕成碎片放在电影里,角色每说一句话都让人都让人浮想联翩止不住想笑,跟阿莫多瓦一样都是虚构的大师。变焦出神入化,而咧嘴的猫成了这个手法最重要最奇妙的着力点。
对他的电影一直没有什么好评价的,但好在他基本上能控制住时长。
这几年 我们是在集体参与洪尚秀与金敏喜的大型恋爱真人秀吧
刚开始挺平淡,越往后还越咂么出“况味”来了。尤其最后一幕的“意外”偶遇,洪常秀在不经意间中拍出了女性内心的惊涛骇浪。7.5分。电影资料馆2020.12.31跨年场
看也行,不看也行。
洪常秀越来越自如了。这一次最大的变化是,他潜入到了女人的世界之中。用三段式,一层一层地去戳破女性对于美好爱情的幻觉,戏谑是柔和的,却又一针见血。动物、喜欢吃肉与二楼房客,都意在说明女人需要谎言维持住自我佑护的虚荣;第三段的交谈打破了对男性的幻想,面前的人远远不如眼前的风景或银幕上的影像可靠。于是,在接连不断的逃走后,也终于有了一丝觉醒的意味。
柏林電影節主競賽 在大銀幕看金敏喜太開心了。金敏喜越來越瘦了,洪尚秀開始搞點幽默啥的了。
我可以看金敏喜一整天!哪怕是洪常秀那么无聊的日常镜头!哪怕是造型那么糟心的她!然后你还多送了我一个金玺碧,哎呀,太喜欢了。
老娘累了 都啥玩意儿小聪明 我是猫我就拒绝出现在电影里
#70th Berlinale#主竞赛。不算是最好的洪常秀,但仍然是一部佳作,大概是他作品中十名左右的中上水准。通过三次不同的拜访,反射出各种各样的亲密关系与两性相处之中的问题。三个段落仍然是洪常秀招牌式的重复与变奏,一些结构性的元素反复出现:礼物、山景、两个女人喝茶/吃饭及聊天、女人与男人在门口的尴尬对话、雨水、苹果、过场音乐(但没有出现在开场镜头里)、以及影像的影像(三段分别是监控、门禁和银幕)。影片有着洪常秀招牌式的变焦推拉,以及拿自己和文艺界人士开涮的小段子,片中拍猫(洪常秀很少拍动物哇)的那个推镜头引发媒体场全场热烈鼓掌也是活久见!感觉洪常秀现在创作心态很好,这种小品式的片子真是信手捻就,拍得轻盈随意,又严谨而精致,并且可能也只有他可以毫不避讳影像的数字感,反而通过变焦等手段将其强
洪尚秀拍电影又多又快,光凭这一点就是个渣男
4.5洪常秀将重复进行变奏,用碎片般的情节拼凑出一个个“逃离”女人的画像,在电影最后我们才知道谁是那个“逃走的女人”,三次拜访,我们看到了在爱情中兜兜转转的不同女性形象,坚强、独立、敏感、脆弱,她们被爱情所伤害,但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楼上的邻居、食物、聊天等设置贯穿三段,更重要的洪常秀设置了太多看与被看的机关,监视器的频繁出现,窗户中出现的风景,门的开与关,乃至最后看电影的女主角,都在向观众展现戏剧的精妙,我们正通过电影观看他者的生活,而电影中的主角们也在窥视着其他人来反观自己,原来我并不幸福,在婚姻之中,逃离的想法如影随形,我是否有勇气撕掉幸福的面具,还原爱情的本质呢?在逃离的男人之后真正出现逃离的女人,她看似平静的心情开始波澜起伏,洪常秀也终于将这个现代人的爱恋欲望图景拼图完成了
洪常秀用动物、味觉打开了我们的眼睛和心脏,多么简单幽默,突然我们看到了一切,听到了同期声录制无与伦比的真实声音,而他的女主角姿态也愈加地猫咪化,在三段式的变奏中悄然变形着(第二段中金敏喜穿着蓬松的长裤蜷缩在沙发上),形成绝妙又神秘的感官体验,看到这样的作品,怎能说电影无秘密。
猫帅,公鸡坏,女人有爱。男人无用且多余,拒之门外。
Competition 女性彼此相处的时候都很舒适,但一旦谈起男人/面对他们对话就开始变得无趣,女性也进入或焦虑或愤怒或回避或推拒的状态。洪电影里power永远在男人手里,真的很没意思。但猫还是可爱的。
洪常秀-金敏喜组合的日常随笔,但除却这只猫,也不觉得这一部有什么点睛之处,日后还能记住。或许,金敏喜入侵更加彻底了,我甚至能想象这个剧本很多日常,是金敏喜转述给洪常秀的。只是电影节和评论圈一再宠溺这位作者导演,终究到了对逸笔草草之作也过度解释的地步,反倒让我怀念起,前金敏喜时代那个在叙事结构和人物上更用力也更多些玩心的洪常秀。
不好意思我个人真的好喜欢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无用论”,不管是陌生邻居男人,还是年轻的男人,亦或是成熟的男人,甚至连公鸡在女人眼中都没有任何意义的连附属资格都没有的生物#70届柏林第六天第一场
4.5 #Berlinale70导演奖,缺失的男人、逃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