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走出影院是阴天。很想立刻给爹妈拨个电话告诉他们我看了一部多么棒的电影,但又突然想起此时正是他俩周日的凌晨四点多,若被叫醒以后也一定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只好作罢。或许因为王千源那一点小胡子和一点的倔脾气有几分像年轻时候的爸爸,我入戏太深导致久久缓不过劲来。
影片里的陈桂林,是钢厂的下岗职工,老婆跟了卖假药的跑了,女儿只有小学。为了让喜爱钢琴的女儿能学成钢琴,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竭尽一切力气招兵买马,来完成女儿的,或是说自己这个梦想。
电影的第一个场景(他们在一场葬礼上的表演)就紧紧地攥牢了我的目光,直到字幕升起的那一刻,我都跟着张猛的镜头回到了我刚出生的那个90年代初。我出生在一个三(四)线城市,很小的时候,爸爸留校当老师,妈妈在工厂上班,电影里的场景于我太过熟悉,除了大家讲的是诡异的南方方言以外,真的全是回忆。自行车,搪瓷杯,电话机,麻将馆,理发店,都一模一样。
因为妈妈上班很忙,所以外婆和奶奶分别带了我一阵以后,我每天就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的幼儿座里跟着去厂里的幼儿园。由于我拒绝好好午睡好好吃饭,又嗓门特别大喜欢坐在幼儿园门口大哭,还每天都嚷着要一种叫“太阳神”的口服液(我至今还记得这货的味道,就跟王老吉差不多),给幼儿园造成很大困扰,于是我又被转移到了爸爸所在学校的幼儿园,但还是恶行难改,没少挨打。我虽然不喜欢幼儿园,但每天,红色的夕阳映红天边的时候,我提着热水瓶,抱着塑料盆去澡堂子,都是最幸福的时候。我有时候跟着爸爸去男浴室,有时候跟着妈妈去女浴室,过着流氓而快乐的生活。但其实那个时候,生活是很清贫的,每天早上,我都看到爸爸都从铝制饭盒里拿出一分两分五分的钱去买菜。
但过了一阵,工厂经营的不景气席卷到了家乡,妈妈就下岗了。起初每个月还有一些补助,后来也没有了。而那时候家里刚刚搬了新房,负债累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和爸爸情绪一次大失控,都是那个时候;而我又到了人生中顽皮的鼎盛时期,4岁的时候我爬上爬下把手摔骨折了。那天发生的事或许我只记得两个瞬间:妈妈看到我变形的手臂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爸爸小心地抱着我跑遍因为周末而关门的各家医院,终于可以拍X光了,他红着眼睛跟我说,“女女你看这个照相机大不大。”现在提起那天的事,爸妈都会笑着互相打趣,说对方真没用,吓成那样。我也跟着笑,但心里却心酸无比,因为那时候遇到那么大一个坎,我几乎是他们的全部了,却让他们这么操心,自己真的好混蛋啊。
但我很幸运,我的生活没有变成《钢的琴》,爸妈二十多年来虽然吵闹拌嘴却平淡幸福。因为手摔坏得比较离谱,8岁的时候我又动了一次手术把手彻底整好,但有些动到神经,所以一来我听见学校艺术系的哥哥姐姐弹琴心里痒痒,二来也为了让我的手好好复健,妈妈用她炒股赚的第一桶金给我买了钢琴。现在想想她还是很有炒股天赋的,不过可爱的妈妈因为要风雨无阻地陪我学琴练琴,从此洗手不干= =。所以相比小元,我真的太过幸运了;我可以不用做人生最大的选择题,可以在自己的房间弹哆来咪。
或许受制于投资,影片的机位显得很少,大多数都是纯水平的移动,加几个垂直移动,或者是纵向拉伸。且为了配合这种机位,在人物超过一个的场景,大家几乎都一字排开,加之戏剧化的台词和时常穿插的歌曲,很有点话剧(舞台剧)的意味。或许视角会有单调感,但我有不同感受:电影荧幕一直给我们二维或是三维的体验(3D的算吗),但时间,这个第四维度的变量,在画面的推移里,竟是给我最大的冲击的。就像时间不管怎样都会推移一样,摄影机也在沿着一个方向匀速前进;就像四季的更迭永远都会进行一样,不论多想被大家保留的烟囱还是化为尘土;就像工厂改革不论如何都在继续进行,不论陈桂林多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她还是会选择更好的生活。就像一个坐标系,x轴就是时间,而影片人物那些上蹿下跳的生活,都是y方向上小小的波澜,一切也无法逆转x轴的推移。这种无奈的感觉深入骨髓,相比画面和声音,对我的冲击是电影最强烈的一部分。
其实这种感觉,说得概念更宏大一些,就是时代的步伐在大跨步向前,需要人们去奋力追赶,有些人追上了,比如小菊嫁给了卖假药的,小元跟了妈妈走;有些人或许追不上,比如其他人。而我们正生在了这个国家的这个时代,一切变化都显得太快,周遭的建筑今天和明天或许就有不同。就拿纽约来对比吧——尽管市长州长总统换得很勤快,但不管街景,还是物价,今天的纽约和一年前的它,似乎丝毫无差。时间走到这里,似乎都放慢了脚步,而倘若你想真的看到些什么不同,或许需要把目光拉近到很具体的人和人之间的故事——相比我们,这里的时间似乎更像是在由人的活动而推进。所以价值观似乎更加转移到人和人、家庭和家庭的关系上,“小团圆”的精神是电影的主流(举个具体的例子就是只要爱情在,世界塌了又怎样)。倘若《钢的琴》这故事给好莱坞投资商看到,一定被毙,并且改成小元最后看见钢琴,深情地来了一曲,流着泪扑在爸爸的怀里。
所以我们也不能说,生在这个时代就是不幸。很多事情亲自见证,会比光听长辈或者史书提起要冲击力大得多吧。具体到某句话或者某件事,大概就是贯穿始终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是的,陈桂林召集了各路亲戚朋友,他们都各自身怀本领,拧成一团,才能有激情地开始造钢琴。
如果电影的大主题是这群苦苦追着时代脚步的人,小主题就是陈桂林对小元的父爱了。中国式的父母,不会把这些挂在嘴上,哪怕爱得再深再切,面对面的时候,也是眼神和行为代表一切。电影里的王千源,说过最直白的话,也只不过是“孩子想学,就一定得让她学”了。他对小元的爱,全都融在了那个纸板的无声“钢琴”里,那四处借钱、甚至偷钢琴的“疯狂”行为里,和最后那架凝聚所有人心血的“钢的琴”里。
父爱之于我们,也大抵如斯。爸爸学物理出身,所以以前家里所有的电器活儿都是他包办。换灯泡接保险丝什么的,都是小菜啦,但也有偶尔失手的时候,比如有次一个壁灯坏了,于是爸爸把闸拉掉,捣鼓一个下午终于修好了,还让我全程观看,自豪地各种指点。最后壁灯重新点燃,真是一片光明啊,但,把主卧的整个电路给莫名切断了……汗,在漆黑的一夜和妈妈漆黑的脸色威胁下,第二天找人重新修好。还有一次,是我的台灯坏了,爸爸又主动请缨,整个拆掉,修了一下午。最后终于修好,结果发现亮度调节装置被他废掉,灯永远停在最暗的那一档……汗,最后还是重买了一个灯。像因为不满纸板琴键没有声音的小元一样,我也赌气一晚上没有跟爸爸说话;现在想想,上哪里去找如此可爱而深切的父爱!女儿想要的东西,哪怕再小,也要努力赐予她。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对于陈桂林这样一个东北汉子来说,更是有困难不轻言。在发现孩子的妈妈生活条件比自己好得多,可以给小元买新衣服新书包的时候,他生气地砸坏了纸板键盘,无奈地搂住女儿;在发现没办法偷走学校的钢琴的时候,他也只能在漫天的飞雪里孤独地弹奏。所以,最后放弃女儿的也还是他:他已经尽力了,却为了女儿更好的生活,甘愿放弃。影片到此,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奈再次蔓延。
所以其实,在电影的最后,钢琴能最终被陈桂林和他的伙计们造出来,发出美妙的声音(虽然导演说过那个琴其实不能发声的最后的音乐是配的:D),已经是电影特有的、超现实的梦了。现实版本的《钢的琴》,或许就会停在“钢琴不造了”或者“我现在可以娶你了”那一秒。
再说说歌舞吧,这片子的音乐段落比例,甚至也可以说成是部歌舞片了。我其实不大感冒歌舞片,看得也少,我很喜欢《雨中曲》,但总觉得近年来的歌舞片总是肉欲横流,全是大腿。我总觉得,音乐若是要很好的穿插在故事里,必然是需要感情丰富到语言没办法完整表达的时候,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产物。《钢的琴》的配乐可以说是相当丰富甚至杂糅的。从异域的俄国民谣,到各种怀旧经典,手风琴钢琴管乐,甚至摇滚,影片都有大量的使用,当然不同的人肯定都会有完全不同的接受程度,我想应该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唐突吧?影片的音乐于我,倒是另外一种受用了:每当我看到感动的情节,听到一句感动的台词,心头颤颤,马上就要落泪,突然出现的幽默段子,或是唱歌跳舞,都立刻把我拉回来,继续听导演讲故事。我是南方人,所以本身听东北方言,就会觉得自带了幽默感,何况台词语言本身的风格就十分诙谐;而好几段唱歌的段子,印象较深的那个是在卡车里的那段——真是太应景了,如果我在现场,也一定跟着唱起来!更何况,玩“超级玛丽”这样一个游戏的时候,也是有背景音乐贯穿始终的吧:D。《钢的琴》没有了这鬼斧神工的音乐配合,也绝不是《钢的琴》了。
电影的整个故事基本还是很像索德伯格的罗汉系列,但相比罗汉系列的主要刻画各个罗汉是多么牛逼,《钢的琴》的人物要鲜活和近人地多,他们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一个个普通人,平时靠着自己的技能糊口,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挺身而出;生活或许艰苦,却绝不缺激情。两位主演王千源和秦海璐自不必说,非常棒;而几个配角,比如霸气的季哥,在完成自己那部分以后潇洒地跟着两个条子消失在工厂大门的远处,也绝对是影片让人印象深刻的镜头之一了。我想,季哥一定是一个背后有很多故事的人,这和他为什么要被抓走肯定也有联系……而电影也让我把这些所有的想象,隐藏在那个消失的背影里了。
当然影片仍然有很多瑕疵,比如很多片段还是挺突然的,比如为了那个谁(完了名字忘了==)的女儿怀孕而上演的那场闹腾的追逐戏,最后竟突然结束(求解释= =);还有季哥最后怎样了也没个交代;结尾造钢琴的过程竟然也太过顺利,有点气数跟不上前段的感觉了;等等。最需要吐槽的还是小菊这个角色,从头至尾她都让我频繁出戏,为什么要挑这么一个相貌气质都如此韩国的韩国人来演呢??汗……
人或多或少都会怀旧,大到王朝复辟,小到用了几年的漱口杯不小心打碎会心疼好一阵子,而我就是这种人。这并不是一部完美的电影,但主创、演员们,用他们的诚意和努力,把我带回了那间破败的工厂,带我认识了一群普通却热情的人,带我经历了如此一个超现实却无可奈何的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所以,我爱这部电影,或许它之于我,已不仅仅是一部电影。影评写到这里,已经严重跑题,个人色彩太浓烈……(题目都起不出了,泪……)
热情或许不能让生活变得更好,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热情地生活。
再次感谢纽约的AAIFF能放映《钢的琴》。
谈到自己饰演的陈桂林,王千源说,他是一个跟不上时代的人。那么大的个子,非要骑个小摩托车,到处乱跑。那看起来就很不合适,有一种错位的感觉,更准确说,是荒诞。由此发散开来,《钢的琴》就是讲述一群跟不上时代的人,不愿干的王抗美、怕丢人的二姐夫,他们都跟陈桂林一样,被时代所抛弃。光阴荏苒,它也出现在主人公的突然感慨里:这时间过得真快,那谁刚走的时候,厂子还没黄。不明的未来,那是结尾的画面,一边是造完钢琴的工人,一边是衣着光鲜的前妻,双方都在听,却好像僵在那儿,背后的对立意味不言而喻。
用张猛的话说,他依然在延续《耳朵大有福》的探索,关于大时代变革里的工人命运。拍《钢的琴》,就是高于生活的记录,不想他们被遗忘。同理,许多人的赞誉事先张扬,要的也就是电影不会埋没在拥挤的档期里,不被遗忘。这不是站队伍,不是好或者坏、吹或者黑的问题。回到《疯狂的石头》时代,无数人同样大喊不要捧杀,结果,宁浩后来并没被民众捧杀,他的《无人区》是直接被扼杀。
《钢的琴》有不少缺点,音乐太满、转场相似、后半段情绪不对。然而面对强大的怀旧情怀,辅以段子幽默和风趣对白,可以说,影片优点完全盖过了缺点。张猛使用了不少破坏性的构图,像开头的夫妻决裂,一边对话,人头各甩一边,很不和谐;中间胖头爬烟囱,画面就定在那里,没有跟上去的意思,相当意外。在很多时候,当人物已经出了画,镜头就停在那儿不动,深情地注视着背景物——也就是工厂。当烟囱被爆破、当工厂变成废墟,昔日理想与辉煌只能在歌声里重现。如果明白这一层,要理解《钢的琴》,理解电影的情感,其实真的很简单。
固然有人要说,这背景物怎么可能比人重要,那不是摆拍么。在我看来,在人物鲜活的前提下,《钢的琴》所出现的背景物充满了魔力。炸鱼的小河滩,落日余晖下的铁路桥。车队出发时的小城风光,破败昏暗的电影院,桌球室的混混少年。这些东西看上去,确实比人物更具有情感。毕竟要说回来,空镜头里都没有生命,凭什么在别人那里是大师相,在《钢的琴》就变成了多余的东西?非要较劲去说,我恰恰喜欢它的多余。多余的满溢的配乐,多余的歌舞和投下光来的舞台,看似多余的大狼狗和嗑瓜子的东北大妞,它们会带来一种鲜活的生动。
在更多人看来,他们会觉得这般高度风格化的作品,恐怕观众会接受不来。固然,奢望中国观众像苏联人民那样去支持塔可夫斯基,讨论《镜子》,这有点不现实。然而,《钢的琴》可以是另一面镜子,你可以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但是,你总该去照照镜子,看看以前的面孔,现在是什么模样了。或许有人千疮百孔,原地打转;或许有人富得流油,走得加快。在我的父辈身上,他们遭遇破产,无力应对变动,同样是跟不上时代的人。于是面对过去,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放慢一下脚步,认真一回,思考思考。
面对种种不如意,《钢的琴》没有常见的怨天尤人和一把眼泪,它用难能可贵的幽默和不知所以的乐观去愉悦观众。也许,它拼命地唱啊跳,要的就不想被遗忘。【新京报
http://epaper.bjnews.com.cn/html/2011-07/19/content_254721.htm?div=-1】
《钢的琴》2011年中国内地电影中不可多得的一部好口碑电影,也是青年导演张猛的代表作,获得了第14届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片、优秀新人导演奖和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传媒大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奖等荣誉。影片讲述了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东北的一个工业城市里,下岗工人陈桂林的生活艰难,面临妻离女散的危机,为了挽救自己生活中的希望——女儿,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决定用尽全力去满足女儿的音乐梦想,送她一架钢琴。为此,他去借钱、去偷钢琴、去造钢琴也终未能留住女儿。影片通过对小人物辛酸而幽默的生活展示,表达了对那个年代记忆的一种情怀。
这部电影是一部风格化很强的现实主义作品。虽然影片的主题是当代电影中不并多见的关于工人阶级的现实主义题材,但导演在题材的影像化处理过程中却做出了背离传统现实主义的大胆尝试。在电影投资越做越大,大片云集的今天,《钢的琴》以四五百万的小成本创作,达到了高质量的艺术效果,为我们的电影创作提出了一种思考。本文试从镜像话语的角度对影片的艺术效果和表意内涵做出分析。
一、低角度与舞台效果
《钢的琴》影像多采用正面或侧面的低角度仰拍镜头构图,不论是在运动拍摄中还是在固定机位拍摄中,镜头都保持着这种低角度的仰拍构图效果。这是一种非常态的影像画面构图方式,是一种强化性的表意方式,能够造成影像的扭曲和畸变,一般只偶尔参与特定影像的画面构成,用来对特定人物的姿态与环境风貌做造型处理,以强化对象的高大、突兀、压迫感等效果。在本片中,导演大量使用低角度仰拍镜头来拍摄这群社会中的底层小人物,并将这一手法贯彻影片首首尾,并非是要制造他们的高大形象,摄影机在低角度中拍摄人物时采取了中规中矩的正面或侧面对准人物的方向,这样就避免了影像的扭曲变形和镜头的主观化,而使镜头保持了一种观众的客观视点。这样的镜头拍摄方式在画面中制造出了一种舞台效果,导演仿佛是要给这群被社会遗忘,被时代抛弃的底层小人物们一个舞台,让他们在这个舞台上展示他们的生活状态和他们的精神追求。而镜头的视点则恰恰保持了一种坐在电影荧幕前面,仿佛坐在这个舞台下面的我们观众的视点。
如在影片的片头部分,以持续两秒钟的内银幕开场,仿佛是话剧开场前的暗场,这时画面中已经出现人声,开始了人物对话,接着画面开始亮起来,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对话的人物并排站位正面面对摄影机的中景镜头,低角度镜头中的二人占据了画面的中心位置和一定的空间,但导演把摄影机仰角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避免了影像的过度变形,中景中的人物并没有给人非常高大或带有压迫感的形象,而是观看舞台人物式的一种感觉,使视点与人物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人物所处的环境是在一个与舞台相似的平坦开阔的地方,一个废旧工厂外面,人物后面的背景是导演有意选择的,背景是一间有着两扇巨大屋檐的废旧房屋,人物站在房屋的正前方,在低角度仰拍的镜头前,这两扇屋檐正好分别处于两位人物的肩头,像一双张开了的翅膀。历史的车轮辗过,让这双破败的翅膀再也无法载着昔日的工厂翱翔了,而对于这对正在谈判离婚事宜的夫妻来说,这双背景中的翅膀又成为暗示他们劳燕分飞的一个象征。仔细看来,这两扇屋檐中,挨着男主人公一面的屋檐是破败的,只剩了空的钢架,而挨着女方这一面的屋檐则是完好可以遮蔽风雨的,这一细节也暗示了这二人在生活中、在这场离婚谈判中以及在影片叙事即将展开的二人对女儿抚养权的争夺中的优劣势地位,为后面的叙事做出了铺垫。这一背景的选择与利用以及与人物形成的一种叙事关系都与舞台背景的作用与效果相似。本片中贯穿始终的,执着的低角度仰拍镜头为影片叙事提供了一种舞台式的间离效果,对于影片处理现实主义的题材来说,起到了一种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的,意想不到的特殊艺术效果。
二、景别的选择与叙事表意
景别与对象的关系是电影镜头构成的重要部分,不同景别的选择具有不同的画面表现力与叙事功能,在本片中,导演充分利用了不同景别的功能与效果来构图和叙事,使影像的话语功能得到了较好的发挥。
例如,在影片的片头部分中,镜头利先用中景呈现画面中并排站着的两个人物,根据对话可知,二人正在进行离婚谈判,中景使我们既能看清二人的面部表情又能看到人物形体上的神态和动作,同时也交待了废旧工厂的环境场景,便于我们从整体上把握二人对离婚这件事情的态度以及二人之间的关心矛盾。接着镜头根据对话的内容进展,改变了景别,当小菊提出孩子的幸福问题时,镜头忽然跳至近景,使小菊说话时的面部表情在画面上更加清楚的凸显出来,起到了提示和强调的作用,提示了叙事的重点所在,使二人关系的矛盾在画面中逐渐凸显起来。接着是陈桂林的近景镜头,镜头中凸显了他脸上坚定的表情,面对小菊的质疑,他内心充满了坚定的信心,认为他心爱的女儿会跟着他并且会幸福,如此,关于幸福的问题开启了影片的叙事。
接着,俄罗斯名曲《三套车》的音乐声响起,画面转入送葬场面,镜头先用中近景展现奏乐队伍的整体,接着切为近景,分别聚集两位故事中的主要人物,陈桂林与淑娴,交代他们在雨中卖力演出的情状,接着镜头切为远见,交代人物所处的大环境,在一块荒草丛生的空地上,矮墙背后露出两座高耸的大烟囱正在冒烟,人物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非常渺小。接着镜头再次切为小全景,使画面中众多人物之间的关系与人物的位移、动作得到了完整的展现。这一叙事段落结尾,影片再次转入远景,一大片荒凉的空地上,前景中死者的祭坛与后景中的两根冒烟的大烟囱形成一种画面张力。镜头中两次大远景的展示具有很大的暗示力,大烟囱是那个工业化时代的象征,就如片中人物所说“烟囱比楼多”,这个场景中所展现的既是一个老人的葬礼,也可以象征整个大工业时代,以及工人阶级主人翁地位的葬礼。在影片的叙事中加入了一支关于烟囱的线索,在影片的最后,两根巨大的烟囱作为工业时代的记忆,在人们无奈的留恋中轰然而塌,摄影机在远景中仰望送别烟囱的人群,尘土在镜头前升起,遮蔽了人群,工业空间的摧毁暗示了工人阶级社会地位的丧失,历史变迁的大潮将渺小的个体淹没其中。这里,影片充分利用了不同景别的功能与效果进行选择与变换,使画面构图有力地辅助了叙事中矛盾的凸显,并使故事内涵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与扩展。
此外,景别的选择也与叙事空间和话语权利有很大的关系,特写与大特写的镜头使人物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空间,将镜头注意力的焦点集中在人物身上,给人物充分的话语权。而在本片中,镜头几乎没有用到特写或大特写,镜头的景别配合摄影机的运动形成了一个关于剧中下岗工人社会位置的有效视觉表达。在景别上,他们被限定在一定的画面空间之中,无法占据镜头画面;在镜头运动中,水平移动镜头任人物在右侧入画、左侧出画,不去干预故事中人物的命运,也使人物无力掌控镜头。如影片中有多处拍摄人物在巨大的废旧工业建筑中穿行的镜头时,采用了大全景水平移动镜头,刻意把巨大的废旧工厂建筑展示出来,让人物在画面中显得渺小,在巨大的建筑中出现,又在其中消失,人物与镜头的关系作为叙事中的驱动因素在本片中得到了极大的发挥。
三、水平运动机位的悖反与创新
本片的影像主要是在低角度仰拍的固定镜头与低角度仰拍的水平运动镜头里完成的,在镜头运动的方式中,水平移动的镜头最具机械特征,它不能伪装成人眼自如地观察事物,所以导演们一般都要慎用水平移动镜头,通常只出现为恐怖片的鬼视点。而《钢的琴》中则有大量的镜头运动采用了水平移动方式。不论是表现人物在场景中运动的画面还是表现人物在固定位置中的场面,导演都执着的采用这种单一的运动方式来表现,并配合水平上的场面调度,以这种看似简单的但却是非常大胆的艺术尝试创造出了一种丰满有力的艺术表达。
水平移动的运动镜头与场面调度强调一种画面的“扁平感”和空间的封闭性,导演利用这一效果来进行画面造型,在较适合水平移动的运动镜头的短景深或无景深场面中,摄影机用水平移动镜头从与人物移动方向成90度的侧面来横移跟拍人物运动。在演员的调度上,刻意采取了从右侧入画,从左侧出画的走位方式来配合这种镜头运动方式的叙事需要。本片中的低角度水平运动镜头在画面内成功地创设出了一种观众的在场感,从而使镜头的视点呈现出既与片中人物亲近,又保持一种观众的冷眼旁观效果。而在大景深场面中,摄影机则采用了固定机位的长镜头静止或推拉来表现人物在景深场面中的纵向移动,塑造了一种纵深的空间感。影片将水平移动镜头画面与固定机位长镜头画面交替剪辑在荧幕上营造出了一种垂直十字交叉特殊画面空间效果,这种空间是一种限定性的空间,是限定性视点下所能看到的空间,这样拍摄方式的选择体现了导演对本片题材处理时所持有的一种态度。导演张猛出生在东北的工业区,在那个环境中长大,他熟悉那里的一切环境与那里的下岗工人们,他和影片中的小女孩陈小元一样体验了那个时代的剧变,张猛的影片关注现实、关注底层,但他的重点却不是批评,他热爱那片老工业区,他崇敬那时候的老工人,怀恋那段工人阶级在社会中占据主人翁地位,热火朝天干事业的社会主义岁月。导演采用这种限知视角,尽量少的干预题材,在影片中营造一种充满温情的诗意来避免现实主义的苦情,将观众的目光引向对那些处于现实困境中的普通人的内在精神的注目上,体现了导演内在的一种人文关怀。
如影片第一个段落中,镜头利用轨道在低角度仰拍镜头中展示故事发生地的某一条破旧的街道,然后镜头水平向右匀速移动,逐一展现人物,街道对面先掠过片头出现的几个奏乐工人,接着在镜头中近景中,骑在摩托车上的男主人公陈桂林从右侧入画,接着是第二个人物女主人公淑娴入画,人物在镜头中依次登场后,镜头接到表现陈桂林骑摩托车回家的场景上,镜头在水平横移侧面跟拍与固定长镜头之间交替,在画面中塑造出了垂直十字交叉的限定性空间效果,让观众明确掌握了陈桂林的运动轨迹,镜头中布局有序的工业建筑群也让观众熟悉了陈桂林所处的城市的环境状况。第一段落通过陈桂林往家中窗内望的动作与画面上响起的钢琴声实现转场,画面剪辑到小元在红布帘内弹钢琴的推镜头,这一段仍然使用了水平横移镜头与固定推镜头的交叉配合,镜头在小元和陈桂林之间呈现出距离感和限定性的空间,通过镜头的操作暗示了剧情中陈桂林无法触及小元的音乐梦想以及掌握小元的成长空间的叙事线索。
四、声光色的能指渲染
本片由于受到资金限制,影像画质与音响效果都不是很理想,但导演在画面构图上的独特造型与配乐上的精心选择则足以弥补这些不足。本片结合影片不同段落的叙事节奏选取了多首五、六十年代的苏联、东德流行的社会主义音乐来烘托气氛,这些极具时代感和社会主义特色的音乐容易引起观众共鸣,使影像的时代特点一下子凸显了出来,同时也渲染了人物内心的情感。如陈桂林和他的朋友们聚到一起,各司其职的合力造琴段落,配音欢乐的节奏渲染了片中人物内心的兴奋感,影像中的场景在配音的烘托下也使观众感到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欢乐的音乐所属的那个年代。
本片画面影像采用了一种怀旧的冷色调处理,人物的着装上面,只有淑娴有粉红色的大衣与大红裙装,而她那一群人中的唯一一位女性,也是在陈桂林挽救女儿的一系列行动中对陈桂林的支持与鼓励最多的人,是她帮助陈桂林度过了影片本文中那一段艰难的日子。所以她的着装提示了她作为整部冷色调影像与影片叙事中的一个亮点的特殊性。在影像布光方面以采用自然光为主,以配合其现实主义题材叙事的需要,在叙事中插入的几处超现实主义镜头中采用了不同颜色的人工的顶光来造型,如偷琴失败后的第一次超现实主义段落,导演使周围环境在一片黑暗之中,以示暂时逃离惨淡的现实,而安排一束白色的顶光投射在那台令人纠结的钢琴上,偷琴者陈桂林坐在钢琴前动情的弹奏着,渐渐将刚才偷琴失败的尴尬与失落驱散出去。白色人工光和缓缓飘散的雪花营造着一种浪漫主义的情境,黑暗中顶光的投射便于表现人物的整体行动,不易造成画面形象的变形,能够造成人物与周围环境的分离,使镜头表现的焦点投注于人物自我的精神状态当中。本片中的人工顶光运用起到了渲染诗意气氛,表现人物内心情绪的重要作用。
影片《钢的琴》中镜像话语的特征体现了导演对现实的一种特殊理解。运用一系列反传统现实主义的电影语言来表现现实,特写了张猛对工人阶级精神的一种深切理解。影片以一种积极乐观、充满喜剧幽默与诗意的“语调”来讲述这个现实悲剧故事,导演让我们看到了“钢的琴”所象征的工人阶级在没落中自我救赎的精神。
走出电影院,顿感身心舒畅,虽是第二次观看,却仍旧热情高涨。热情不是发自躯壳,而是来源于内心。也许很少有观众能在国内院线拥有这般感觉了。或许和我童年的工厂生活有关,电影《钢的琴》也唤醒了我自己的一部分回忆。影片不仅记录了一个钢铁厂外貌的衰退,也唤回了“劳动人民最光荣”那样一种遗失的美好,陈桂林带领工友重新回到工厂,体验到了劳动的光荣与快乐,并带有一种对“大炼钢铁”那个时代的眷恋和惋惜。劳动的幸福感在影片最开始的一句话里就有体现,陈桂林跟父亲说前妻已经跟一个卖假药的好了,从此“过上了那种梦寐以求不劳而获的生活”,在他看来,那种生活不幸福,因为它体会不到劳动带来的快乐。
构图象征
《钢的琴》进行了许多美学上的创新思考,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充满了强烈的象征性。构图多以全景及远景来凸显角色,仿佛置身于舞台。无论是高耸入天的烟囱、一分为二的破屋,这些被放大的建筑都反映了旧时代的行将远近,与这群渺小卑微的小人物形成巨大反差。而旧时代的远去不仅广义地体现在钢铁厂/工作中,也狭义地反映在角色身上,婚姻、父亲的家庭关系都成了过去时。它没有批评,没有肯定,却用了这么几个人物把那一代人的爱情、生活、劳动完全展现开来。
陈桂林与妻子小菊在离婚协议签订后,置身于一幢破败的房子前,那幢房子的屋顶一分为二,直指家庭的瓦解。还有离婚协议书出现的画面,则是用超级玛丽Game Over的音效来衬托。
两杆大烟囱虽见证了钢铁厂的辉煌与没落,众多工人也在为它不被摧毁而出谋划策,但它们最后还是遭到了社会变革的遗弃。但它们永远是工人们的一段回忆,一个老朋友。陈桂林的家庭最后也是如此,淑娴之前曾说过,即便琴造出来,女儿也不一定就能跟着他。陈桂林在离异之后又重新拾起了建琴伟业,但是女儿有没有跟着他我们不曾了解,但我们知道的是他圆了女儿的钢琴梦,更重要的是工人兄弟们也感受到了劳动之幸福。
也许劳动的结果会是徒劳无功,但劳动的过程是快乐和激情澎湃的。就像影片最后,钢的琴最后锻造阶段,以淑娴的歌舞穿插,把劳动者与舞者的激情、动作、美感熔于一炉,将劳动的热情无限放大。
舞台电影
引用一句好友 英年早睡 的话“摄影只用低机位平移吗?场景来来回回只有破钢厂啊?道具总是让人跳出剧情有木有?”这种具有争议性的美学态度,的确会让很多观众产生道具跳出剧情,扰乱情感,破欢电影传统之感。但它却是一种剧场化处理的手段,许多观众看惯了传统电影的表现形式,反对电影的剧场化处理,认为话剧就是话剧,电影就是电影。而重新开发舞台剧的电影表现形式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影片的广袤背景和大型建筑物都是在表现角色存活在舞台上,而大量低机位平移镜头则能充分展示舞台近景细节。这种平移运镜处理更能配合影片稳重、抒情的气质。
影片的舞台化风格还有很多,比如演员的固定走位,比如前1/2出现了许多类似于话剧中多幕剧的渐隐分幕法,如果你喜欢话剧,你肯定会更爱它。而片中曾出现的陈桂林在黑暗中弹奏钢琴及他与淑娴在黑暗中的两束光都是话剧中角色交代的处理形式。
基调
情节中不断出现的破旧厂房、车间与道具、服装,均制造出一种情绪主调,配上调性相似的苏联老歌与东北性情对白,提炼出一种抒情风格,一种夹杂着记忆情绪的荒凉美感。除了这些感官氛围外,演员是观众辩识的图腾,角色的处理是值得褒奖的,卑微无望的工人在劳动中体验快乐,不动声色地经营这些角色,毫不客气地解释他们的特点和弱点。在种种口角、甜蜜、勾心斗角、和好、团结后,能够肯定人性、乐观上扬。比如欠麻将钱和开锁的两个角色,矛盾一直激化,但欠钱的以受辱的父亲形象示人时,两者成为尊严象征互为一体;再比如季哥,他刚一出场时的姿态、衣着、范儿、狗和左右两位美女工友的站位,也与落幕时的姿态、衣着、范儿、狗和左右两名警察的站位遥相呼应。
感触
这部影片让我感慨的是,我们会因为角色的劳动而情绪高涨,为何在现实世界中我们却苦苦想要摆脱劳动?“劳动人民最光荣”也像烟囱一样,是时代的产物,这个时代,它已经被体制社会摧毁。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但是新时代里再无勤劳的快感……
美国人能造出钢铁侠,中国人却能造出钢的琴,影片无论如何仍是我一年中迄今为止看过的最好的华语片。
一、“一个婚礼和四个葬礼”
在咱这地界儿,被贴上“文艺片”标签的《钢的琴》虽死犹荣——死是指票房方面。片子还没上映就已经被“交口”(注意两个字的顺序,不是BJ),赞叹声震耳欲聋。性格乖僻如我,很怕热闹,一块地方吵吵的人太多,我便远远走避了。其实这样不好,天安门固然挤满虔诚看升旗的老乡,西湖断桥也同样要被游客踩断,我也许躲过升旗仪式,却可能错过西湖。两三个月过去,等到这部片子彻底退出热门话题的行列,加上有同学私信力荐,我才终于去看它。看完吐一口气,感觉有点像张岱说《西湖七月半》:“岸上人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
“影评人”该说的话,关于叙事、镜头什么的,大家都差不多说尽了,不赘述。当初片方为了宣传,掀起一场改名风波,《建琴大业》、《郭德•钢的琴》云云,其实按剧情可取别名叫《一个婚礼和四个葬礼》。一个婚礼不必说了。四个葬礼:片头一个葬礼,陈桂林老爹的葬礼,两根大烟囱的葬礼,再加上:全片就是让大家围观一个逝去时代的葬礼。
片头第一个葬礼有段很好的对话点题:
孝子:这曲子(俄罗斯送葬歌《三套车》)太痛苦了,不行,老人听了步伐得多沉重啊!
女:知道了,叫老人加快步伐!
陈桂林:走那么快去哪儿啊?
女:你管她去哪呢。
陈桂林:……好,那咱来个《步步高》。
这场葬礼活脱脱是个暗喻。城市、国家各方面建设都要加快步伐,但是“走那么快去哪儿啊”?——你管它去哪儿?!陈桂林这群人走得慢、被落下了,本片就是为“走得快的”和“走得慢的”唱出的挽歌——不要哀哀戚戚的调子,要幽默、要欢快,要《步步高》,不然听了步伐得多沉重啊!
陈桂林之“造”琴,亦有两种讽刺意义:“无产阶级”工人们费劲巴力要做的钢琴是“资产阶级”的象征;小元的富爸爸靠造假药发财,赢走陈桂林妻儿,穷爸爸陈桂林则要靠造一架“假”琴,把女儿夺回来。认真到极点就是黑色幽默,把最凄惨的生活嬉笑着来过,从这个角度来说,本片有了一种卓别林式的悲壮,陈桂林陪小元弹奏纸板钢琴,并与女儿一起假装听到乐曲,父亲脸上保持从容微笑,但谁都知道他心里流血。这个段落的隐痛与美妙,就像匈牙利人莫里兹的短篇故事《七个铜板》(故事全文附在后面,据说当初是语文课本中的内容,未知是哪个版本的课本)。
二、他们认为双手创造一切
现按下正事不表,暂叙闲话。我也说说俺家人:十分荣幸,爷爷、父亲、舅舅、大姨都是光荣伟大的统治阶级一员:工人。其中爷爷、父亲与大姨同属一个大机械厂。电焊工大姨曾是该厂厂花,高大俊俏,眼睛顾盼生辉,两条大辫子儿臂粗,一走道在背上晃,工程师爷爷到八十多岁还常提起大姨当年的艳光照人。大姨父是画油画的,也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儿,画框子都自己钉。此人狡黠多智,我上小学时到他家度暑假,他得意地展示他给自己书桌做的“消息儿”:探手摸进隔板上的洞口,方可拨开机关。后来我才明白这一手可能是学齐璜。
我家里到处是这几位工人们的工余作品:父亲手工做的铁锅锅盖,舅舅用折叠椅给姥姥改装的轮椅,大姨焊的床架,姨父打的书架……
几十年前女孩择婿,“手巧”是一大考量标准。父亲与母亲婚房中摆放的五件组合家具,均由他自己打制:弹簧床、九个抽屉的书桌、带玻璃门的书柜、带左右开门的大衣柜、可摆设装饰物件的梳妆柜(去年姨家迁居,姨父作画之余,以六十多岁高龄亲手刨木头、上油漆,也打了一套家具);小时父亲为教我学认时间,用木头做过一只钟,三根针可随意拨动,他拨一个时间,让我读一个;我上学后,他给我做双肩背书包,里外好多精细的小兜,装着拉链,但当然不如同学们在商店买的印机器猫的书包漂亮,我常不好意思背出门;到了我该骑自行车的年纪,父亲从旧货市场分别买回破车架子、旧轮胎、车座子,组装到一起,重新擦洗上漆,又收罗铁条编成一只车筐,电焊工大姨带着焊枪来,把车筐焊在拼接成的车上。这辆车我骑了七八年,因车筐模样奇异,估计贼们怕偷回来没人买会砸手里,车子始终不丢;父母当然也都会做衣服,直到上大学,我的多套衣裤都诞生在家中缝纫机下,17岁第一次与男生约会,穿的是母亲缝制的格子连衣裙;高中时家里买房,父亲没有请装修队,自己买回瓷砖、石膏线等,用几个月的时间,完成80平米单元房的全部装修。
——那代人认为靠一双手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生活中一切因经济窘困造成的窟窿,他们都想用手工弥补。这信念其实没错,女娲补天的时候,不自己炼五色石难道拉着耶和华一起团购或者去沃尔玛买吗?当年用小高炉炼钢、产量超英赶美的坚定乐观,以及陈桂林相信用手可以做出钢琴,亦庶几相似。然而,这种信念当然会被“发展”的滚滚车轮碾碎。陈桂林这样的人可爱吗?如果你也有那样一个爸爸,你会知道。
不过王小波也曾在他的《域外杂谈•农场》里这样描述美国人:“……自己用的机器坏了,送给别人去修就是耻辱。不仅是因为钱被人赚走了,还因为承认了自己无能。我们到一位吊车司机家做客,他引以为自豪的不是那台自己的价值三十万美元的吊车,而是他的修理工具。那些东西都是几百件一套的,当然我们看了也是不得要领。他还说,会开机器不算一种本领,真正的本领是会修……在美国待了几年,我也受到感染。我现在用计算机写作,软件是我自己编的,机器坏了也不求人,都是自己鼓捣。这么干的确可以培养自豪感。”这充分说明资本主义社会极大发展之后,“但凭一双手、万事不求人”再次成为流行准则。陈桂林们如果等得到那一天,会变为让闺女无比自豪的牛逼爸爸。
……2009年,未来女婿小薛到我家过年,父亲提前一个月打造了一张超长木床,专门适合小薛的超长身高。2010年,我与小薛决定在京城住下。父亲提着他的全套木工、电工工具箱进京,到了我与人合租的小屋(两室一厅中一个单间),他连坐都不坐,就开始进进出出检查水龙头、水表、电路、开关、电闸盒;他用冲击钻在墙上打洞,从屋里拉出一根电线到阳台,接上节能灯管;又和了一盆白灰腻子,把墙上有碍观瞻的钉子洞挨个儿堵死(若不是我拦着,他可能会把半面墙重新粉刷一遍,因为墙上有前位租客留下的脑油印子)……小薛不敢坐,跟在他身后转悠,只有打下手的份儿。我下厨炒菜,烧冬瓜丸子汤,父亲洗手吃饭,眼睛仍在不停四处打量。
他临走前,留下备好的一整套工具——扳手、改锥、榔头、梅花刀、十字刀、试电笔、黑胶布、铁卷尺、N米电线……肃容对小薛说:“有不会用的,打电话给我。”然后很轻松似的呼一口气,拎着自己的工具箱下楼,搭晚班火车回乡去。
在《钢的琴》影片结尾,小元坐着新爸爸的雪白宝马莅临破烂工厂,来为旧爸爸弹奏一首钢琴曲,我知道等小元结婚的时候,老陈一定会拎着工具去巡视女儿的新房,检查电路和水管。没办法,爸爸买不起钢琴更买不起房,爸爸唯有这一双手了。
附:
《七个铜板》
[匈牙利]莫里兹•日格蒙德(Móricz•Zsigmond)
穷人在想哭的时候也是常常笑的。
穷人也可以笑,这本来是神明注定的。
茅屋里不但可以听到呜咽和嚎哭,也可以听到由衷的笑声。甚至可以说,穷人在想哭的时候也是常常笑的。
我很熟悉那个世界。我父亲所属的苏斯家族的那一代经历过最悲惨的贫困。那时,我父亲在一家机器厂打零工。他不夸耀那个时代,别人也不。可是那时候的情景是真实的。
在我今后的生活中,我再也不会像在童年的短短的岁月中笑得那样厉害了,这也是真实的。
没有了我那笑得那么甜蜜、终于笑得流眼泪、笑到咳嗽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红脸盘儿的、快活的母亲,我怎么会笑呢。
有一次,我俩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来找七个铜板,就是她,也从来不曾像那一次笑得那么厉害。我们找寻那七个铜板,而且终于找到了。三个在缝衣机的抽屉里,一个在衣橱里……另外几个却是费了更大的劲才找出来的。
头三个铜板是我母亲一个人找到的。她希望在缝衣机抽屉里再找到几个,因为她时常给人家做点针线活,赚来的钱总是放在那里面。在我看来,那个缝衣机抽屉是个无穷无尽的宝藏,只要伸手就能拿到钱。
因此,我非常奇怪地看着我母亲在抽屉里边搜寻,在针、线、顶针、剪子、扣子、碎布条等等中间摸索,又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它们都躲起来啦!”
“谁呀?”
“小铜板哪。”我母亲笑着说。她把抽屉拉了出来。
“来,我的小乖乖,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把这些小坏蛋找出来。呵,这些淘气的,淘气的小铜板!”
她蹲在地板上,把抽屉放下来,真像是怕它们会飞掉。她又像人家用帽子扑蝴蝶似的突然把抽屉翻了个身。
看她那个样子,叫你不能不笑。
“它们就在这儿啦,在里头啦。”她咯咯地笑着说,不慌不忙地把抽屉搬起来,“假如只剩一个的话,那就应该在这儿。”
我蹲在地板上,注视着有没有晶亮的小铜板悄悄地爬出来。可是,那儿没有一样东西蠕动。事实上,我们也并不真的相信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我们彼此望望,觉得这种儿戏可笑。
我碰了碰那个翻了身的抽屉。
“嘘!”我母亲警告我,“当心,会逃走的啊。你不晓得铜板是个多么灵活的动物,它会很快地跑掉,它差不多是滚着跑的。它滚得可快哪……”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们从经验中知道一个铜板多么容易滚走。
当我们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又伸出手去翻转抽屉。
“哦!”我母亲又叫起来。我吓得连忙把手缩回来,好像碰到一只火辣辣的炉子。
“当心,你这个小败家精!干吗急着把它放走呀!只有它藏在下面的时候,它才是属于我们的呢。让它在那儿多呆一会儿吧!你瞧,我要洗衣服,得用肥皂,可是肥皂起码要花七个铜板才能买到,少一个就不行。我已经有三个了,还差四个。它们都在这小屋子里,它们逗留在这儿,但是它们不喜欢人去惊动。假如它们生了气,它们就一去不回了。当心,钱是很敏感的,你得很巧妙地对付它,要毕恭毕敬地。它像少妇一样容易气恼。你不是会唱迷人的曲儿吗?也许我们可以把它从它的蜗牛壳里逗出来呢。”
天晓得我们在这唠叨不休的谈话中间笑得多起劲。不过那的确是非常好笑的。
铜板叔叔快出来,
你的房子着火啦!……
我一面说,一面就把它的房子翻过来。
下面是各种各样的破烂儿,就是没有钱。
我母亲噘着嘴在乱翻,但是毫无结果。
“多可惜呀,”她说道,“我们没有桌子。假如把它倒在桌面上,我们就可以做得更隆重了,并且我们一定会从下面找到一些什么的。”
我把那堆破烂儿抓在一起,放回抽屉里。这时我母亲正在寻思。她绞尽脑汁想她是不是曾经把钱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是她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过,我的心里倒动了一个念头。
“亲爱的妈妈,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铜板。”
“在哪儿,我的孩子?我们快把它找出来吧,别让它像雪一般融掉。”
“玻璃橱里,在那个抽屉里。”
“哦,你这倒霉孩子,亏了你早先没有说出来!不然,这时一定不在那里了。”
我们站起来,走到早已没有玻璃的玻璃橱前,还好,我们在它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铜板,我知道它一定是在那里的。这三天来,我一直准备把它偷走,就是不敢。假如我敢偷的话,我一定拿它买了糖啦。
“得,我们已经有四个铜板了。打起精神来吧,我的小宝贝,我们已经找到一大半了,再有三个就够了。我们既然花了一个钟头找到了这一个,到下午喝茶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找到那三个了。尽管那样,在天黑以前我还可以洗不少衣服呢。快点儿吧,也许其余的抽屉里都有一个铜板呢。”
每个抽屉里要都有一个可好了!那就真的了不起!这个老橱柜在它年轻的时候曾经收藏过很多东西。但是,在我们家里,这个可怜的家伙却不曾放过很多东西;难怪它变得那么破烂,生了虫,到处是窟窿了。
我母亲对每一个抽屉都唠叨一番。
这一个抽屉豪华过一阵!那一个从来没有过东西!这一个呢,永远是靠借债度日的!唉,你这缺德的可怜的叫化子,你连一个铜板也没有么?这一个不会有什么东西了,因为它在守护我们的穷神。假如现在不给我一点东西,你就永远别想有一点东西了,这是我惟一的一次向你要东西!“瞧,这一个最多!”她笑着叫道,拉出那个连底也没有了的最下一层的抽屉。
她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于是我们坐在地板上,放声大笑。
“别笑了,”她突然说道,“我们马上就有钱了。我就要从你爸爸的衣服里找出一些来。”
墙上有些钉子,上面挂着衣服。你说怪不怪,我母亲把手伸进头一个口袋,马上就摸到了一个铜板。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瞧,”她叫道,“我们找着了!我们已经有多少啦?简直数不过来了!一,──二,──三,──四,──五,──五个!再有两个就够了。两个铜板算什么?算不了什么。既然有了五个,另外两个没有疑问就要出现的。”
她非常热心地搜寻那些衣袋,可是,天哪,什么结果也没有。她一个也找不出来了。就连最有趣的笑话也没法把另外两个铜板逗出来了。
由于兴奋和辛苦,我母亲的两颊已经泛起两朵红晕。再不能让她干下去了,因为这样会叫她马上害病的。这当然是一件例外的工作,谁也不能禁止谁找钱哪。
下午喝茶的时候到来了,又过去了。夜不久就要来临。我父亲明天需要一件衬衫,可是我们没法洗。单是井水是洗不掉油污的。
这时,我母亲拍了拍前额。
“哦,我有多么傻!我就不曾看看我自己的衣袋!既然想起来了,我就去看看吧。”
她去看了一下,你相信么,她真在那里找着了一个铜板。第六个。
我们都兴奋起来,现在只缺一个了。
“把你的衣袋也给我看看,说不定那儿也有一个!”
我的衣袋!我可以给她看的,里边什么也没有。
到了晚上,我们有了六个铜板,可是我们真好像一个也没有一样。那个犹太人不肯放账,邻居们又像我们一样穷,也不作兴去向人家讨一个铜板啊!
除了打心坎上笑我们自己的不幸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一个叫化子走了进来。他用歌唱的调子发出一阵悠长的哀叹。
我母亲笑得几乎昏过去了。
“算了吧,我的好人,”她说道,“我在这儿糟踏了整整一个下午,因为需要一个铜板。少了它就买不到半磅肥皂。”
那个叫化子,一个脸色温和的老头儿,瞪着眼睛看着她。
“一个铜板?”他问道。
“是的。”
“我可以给你一个。”
“这还了得,接受一个叫化子的布施!”
“不要紧,我的姑娘。我不会短少这一个铜板的。我短少的是一铲子土,有了这,就万事大吉了。”
他把一个铜板放在我的手里,然后满怀着感恩的心情蹒跚地走开去了。
“好吧,感谢上帝,”我母亲说道,“再没有……”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大大发出一阵笑声。
“钱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天黑了,我连灯油也没有!”
她笑得透不过气来。这是一种可怕的、致命的窒息。她弯着腰把脸埋在手掌里,我去扶她的时候,一种热呼呼的东西流过我的手。
那是血,是我母亲的血,是她宝贵的、圣洁的血。我的母亲呀,就连穷人中间也很少有人像她那样会笑的。(完)
焦点物:钢琴,视觉母题:工厂。当某些内地导演忙于抢占道德制高点,行使投机之实。我们要庆幸,张猛选择了他所熟悉的人和事,那座充满感情的工厂和城市。哪怕他站在破败的工厂废墟,也比自称站在喜马拉雅山顶的货色要高大,值得我们去尊敬。因为,这才是一个电影人和创作者的尊严
小人物大梦想,那个钢琴对于父亲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既然婚姻失败、事业无成、养儿无望,那我们就一起来造一架钢琴吧!王千源,我终于记住了你的名字,好好加油!
作为工人家庭出生的孩子,我看的心酸死了。这爸完全就是我爸,从前他也特别喜欢在家里,一边做菜一边唱苏联歌,拿厂里的零件给我做各种小玩意。现在他老了,我不在身边。真想我爸,内牛满面的想我爸。
《钢的琴》确实算是一部十分优秀的国产电影,故事、情节、演员、导演、配乐,尤其是场景和色调讨我喜欢。但……节奏控制得并不算好,有些段落有些松散不够集中;笑点有,但总觉缺些什么。评分如此之高,我想……更多的是大家对于在这种大环境下出现一部表现不俗的国产电影的一份鼓励。★★★☆
不明白怎么豆瓣评分会这么高!!!是我太庸俗吗?!?!
作为东北工业区长大,工人家庭中的一员,看的过程中一直在流泪。砖墙、烟囱、下岗、厂房、硬碰硬、俄罗斯老歌、生锈的车间、失落的包工头、不卑不亢的父亲、埋在机床里的文艺梦,满含情怀,以及底层的、穷途末路似的智慧。一个阶级的倒掉,工厂之子的挽歌。比想象更荒诞的,是他们那个卑微的梦。
喜欢《耳朵大有福》的该看看《钢的琴》,这导演还是那么喜欢和时代保持着审视的距离,却又那么懂得笑看被遗忘的底层人生,喜欢那种独特的幽默,喜欢那些沉稳而没完没了的镜头平移(包括一次下沉),喜欢动不动就有苏联人在唱,喜欢听话的大狼狗。没想象中那么库斯图里卡。
今年首次买票看电影献给《钢的琴》。这是一部有生命的电影,荒诞中存在着真实,疏离感中包含着不愿触及的过往。可能不太容易被普通观众接受,不知能收获多少票房。如果把拍摄根本不会走进院线也不用走进院线的xx献礼片等的资金用在扶植这些导演身上,国产文艺片的未来会好很多
迄今为止,今年国产影片最佳。平民的悲喜,咱们工人有力量,男人同样有力量。依然是张猛擅长的黑色幽默,还有他的苏联情结。顺带还回忆了一整个工厂时代,里面的情怀是只能亲身体会的。一个给赵本山写小品同时喜欢塔可夫斯基的张猛,献上最混搭的中国式幽默。非常统一的镜语,结尾略过度。
拍电影这事还是得有点个人情怀,本片从导演技巧(平移镜头加前苏联配乐很“库斯图里卡”)到群戏表演,都将主创的才情发挥到了极致。作为一部记录时代变迁与小人物梦想的杰作,《钢的琴》必将是年度华语十佳之一,尽量去影院支持吧。也希望影院大佬们相信口碑的力量和国内观众的欣赏水平,保证排片。
刚才看了《钢的琴》,在黑暗中流干了眼泪,原来我会嫉妒山西出了个贾樟柯,现在不嫉妒了,终于也有关于东北的好看的电影了。
非常奇特的一部作者电影,而且丝毫不沉闷……导演一定非常喜欢库斯图里卡和黑泽明……
美国人只能造出钢铁侠,中国人却能造出钢的琴。今年看过的最佳国产片,中国式苏联片。张猛的前苏情怀很浓啊,音乐和画画渲染极富感染力,能利用道具设计画面和讲故事,台词从演员嘴里出来后处处流露着真性情的幽默,又不乏淡淡的忧愁。
第一次带母亲去电影院看过的第一部电影。男主角终于做成了一架钢琴,但还是没有能留住女儿。人生里会有很多事,用力去做,即使没有抵达圆满的结果。就像是片中,工厂那两声巨大的爆破声,两根坍塌的大烟囱。
小時候我的琴譜丟了幾頁,問同學借來一本,我爸熬到很晚照抄了一份重新粘在琴譜里,每一個字都是照著印刷體寫的,而他平時寫字都那麼潦草。這片子還可以更好些的,我喜歡王千源。
“也就我呗,二了吧唧,你干啥我跟着你干啥。”“你二吗?”“就你看我不二呗~”这是我听过最朴素最真实的爱的表达。
我迟钝!中国原来也能拍出这么不俗的写实电影,难得的是剧本台词毫无废话,实在。王千源简直了,小人物也有大悲悯和情怀呀。真的是错过了支持票房,我有罪
看了《钢的琴》,觉得中国电影还是有希望的;但是这样的片子要是进不了院线,那中国电影是真的没希望了。【电影资料馆】
前面还好,拍到后半部就有点泄劲了,叙事有点散、节奏有点乱,太多不必要的转折跌宕,反而没能形成有效的高潮,结尾欲振乏力,比较可惜。
不喜欢。笑点太低了。整片乱乱的,我明白他想拍成什么样,但是差远了。配音实在是难以忍受,效果很差,韩国女的还强奸嘴唇。人物虽然也有不少,但太浅了。本来想给三星,但是影院中一些观众哈哈大笑,然后无比厌烦,再加上无数人的热捧,以致让我难以对这个片子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