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尘嚣2015

“I have 100 acres and 200 sheep. If I pay off the money, the farm is ours. You could have a piano in a year or two. Flowers and birds and a frame for cucumbers. A baby or two. Or more. I will always be there for you.”

不知有多少同龄人有相似的印象，译林出版社的世界文学名著系列在少年时代阅读经历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这一系列的最大特点就是所有封面都粗暴地印着似乎是剧照但又很难考据的人物大头照。其影响力对于一个还在生长发育期的少女来说是致命的，在选书的时候竟然根据封面的颜值为基准，因此我买的第一本书是《呼啸山庄》，从此我记住了heathcliff是个唇红齿白长刘海的美男子，然后是《蝴蝶梦》，直到现在我还对那个黑白照中绝世美女一无所知，只认定她就是Rebecca。译林的破坏力体现在了后来我遇见的所有名著改编电影中，从此我成为了一个被洗脑的高冷原著党，这让我非常苦恼，也对译林又爱又恨。

很不幸地，也不懂丹麦导演温特博格为什么把兴趣投向了英国文学经典，就拍了《远离尘嚣》。香港影院将此片命名为《疯恋佳人》，保留了所谓“madding”——一个几乎无法勾起观众兴趣的平庸译名。“远离尘嚣/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这个名字来自18世纪英国诗人Thomas Gray最著名的作品《《墓畔挽歌》（Elegy Written in a Country Churchyard），原诗截取相关片段："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s ignoble strife,/Their sober wishes never learned to stray;/Along the cool sequestered vale of life/They kept the noiseless tenor of their way."

关于世界观的设定，包括这一部在内，哈代所有的故事基本上都发生在一个叫Wessex的乡村，可能也是他故乡——英国南部Dorset郡的投影，一个远离尘嚣却暗潮汹涌的理想乡。哈代这辈子基本没离开过这片土地，却用最深厚的乡土情怀笔耕不辍，莫名想弹着琴在哈代老人家身边围着打转配唱民谣：
“乡愁/不是在别后才涌起的吗？/而我依旧踏在故乡的土地上/心绪/为何无端的翻腾......”

我意识到命运的相会又来临了，我所读过的托马斯哈代，只有《远离尘嚣》选择了译林版，对，就是因为封面那个女人太美！事实上封面的女子又是编辑们一次不负责任地选择，她是一个肤色略深的黑发女子，有拉美风情，看起来桀骜不驯。带着脑中挥之不去的那张脸，我迷惑地走进电影院。

金发甜姐儿凯瑞穆里根饰演女主角，我在心里喊了一万次NO，这不是我的芭丝谢芭，芭丝谢芭难道不是黑发吗！她不是绵羊一般的洋娃娃，是拥有上百头绵羊的农场主。好在她实在太可爱，太天然了，其常常泛起一种迷之表情：一种若有似无、调侃意味的笑容，这个欲语还休的标志性笑容极其诡异而被广大观众指认为挑逗的象征。因此在某影院资讯APP的评论栏里，获赞最多的一句话评论是：“港女一样麻烦的女主角。”

剧情基本忠实于原著，一个女人周旋于三个男人之间，把她几年的经历压缩成120分钟，避开乱世的农场佳人式爱情故事。简单说来就是颇有头脑和主见的美丽女农场主在各代表高、富和帅三种优点的男子之间徘徊。

“高”——男主角奥克，可靠的大块头，沉默寡言忠心耿耿然而地位悬殊。
“富”——邻居伯德伍德，为女主角一掷千金的大叔。
“帅”——少女们啊，多少世界名著教育过你们，不要迷恋红色制服和闪亮铜扣子！

所以为什么这部作品放在现在，会受到如此多人的吐槽，责怪女主角是所谓“绿茶”，在此我要为女主鸣不平，遇见这样的情况，请你们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来做个选择啊！

“农民加百列奥克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朵边，眼睛眯成缝，眼角发出一轮轮皱纹，不断在脸部扩散开，好像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这是我过往阅读经历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小说开头之一，亦是回忆中最生动的容貌描绘。如此五大三粗的外形，作为男主角是完全让人失望的。电影很聪明地找到了一个高大帅哥来扮演我们的男主角，当然和想象中的红红圆脸蛋儿壮汉也没有什么关联了。

有评论说这个故事可以概括为“驯悍记”：沉稳可靠的农民奥克驯服了美貌悍妇。这是一个非常直男癌的解读，而可惜的是不论哈代的原著还是电影的再次演绎，都仍然是一个有着独立意识的女性消极反抗男权社会最终柔顺妥协的过程。前期对于芭丝谢芭的性格行为描述越是独特，其结局越是让人失望。不论是开场时她以一种不羁的姿态骑马穿林，在全是男性的卖场里打拼，还是她的独立宣言：“我还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妻子。”这个坚定自信的女人在一次次和男人的感情冲突中变得越来越迷茫，屡屡找寻男闺蜜奥克倾诉，又在得不到期待回应后闹别扭。芭丝谢芭的行为在维多利亚时代看来确实放荡不羁，这是她作为一个新女性最突出的特质：摇摇摆摆、欲拒还迎，情人节对可怜的伯德伍德的撩拨引发了这位大哥的悲剧命运，与本不相识的美男军官在树林子里偷情。她的命运也在片中的自弹自唱里传达，歌曲本身是唯美的，凯瑞穆里根已不止一次在电影中献声，次次都非常惊艳。

Come all you fair and tender girls ,
That flourish in your prime
Beware, beware, keep your garden fair
Let no man steal your thyme
For when your thyme is past and gone
He'll care no more for you
And in the place your time was waste
Will spread all over with rue

歌词大意为劝导妹子们不要轻易丢掉贞操，一旦随便献出，对方就不会珍惜，从而悔恨终身。这与故事的内核基本契合：一个女人若是不珍视自身的贞洁，还要贪慕虚荣，那必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果不其然，女主角教科书式地完成了一系列反例的典型实践，让事情变得一团糟。

芭丝谢芭，最初被情欲吸引，之后犹犹豫豫想着投奔安稳与富贵，经历了变故后“醒悟”原来真爱一直在身边，男闺蜜成功上位。委身于备胎的另一种解读，也美化为你我携手共创美好家园。这才有了最终在那个美妙的乡间小路，奥克对芭丝谢芭说：“我已经陪伴你这么久，剩下的路你可以自己走了。”然而我们曾经的独立女性却说：“不，没有你我不行！”事实上确实没有他不行，她的农场中所面对的每一次灾祸，都是奥克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在主角的命名时就已暗暗定调，男主角的名“Gabriel”在圣经中的意思是传达天主信息的天使，而Bathsheba是爱慕虚荣与奢华——天使最终拯救了迷茫的女人。至此为止我还是不懂为何导演会选择这样一个故事，旧酒装新瓶，只见风景，不见新意。

但是对于观众来说，这英伦田园风光如画卷般铺开，魁梧可靠的男主搂着美人纤腰牵着马儿，走上了温馨幸福生活大道，还有什么比这样更让人内心宽慰的呢？同时也为现代女性的择偶观提出了值得参考的建议，毕竟这还是哈代老爷子一出出乡村爱情里唯一的Happy Ending啊！

PS.其实本片最有看点的是前二十分钟，无关浪漫，来自奥克的牧羊犬突然抽风，驱逐自家的羊群，逼他们奔上悬崖然后全数坠崖，画面之惨烈与震撼，让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软软白白的咩咩羊们，真的好可怜。

女主的性格悲剧，想做独立女性，但除了头脑简单地抗拒传统父权形象的先后两个农场主以外，基本还是深陷于当时社会传统的观念。她多次问Oak，‘what did they say?' 如果社会观念不变，她一个人的挣扎并不能改变她自己的命运。
玩弄另一个农场主Boldwood更是虚荣心作怪，以理性的婚姻市场来衡量，Boldwood确实是个理想的丈夫，有财产有教养，农场相邻，品格也有目共睹。她虽然拒绝人家之后说，自己有钱有房，用不着非得结婚，这个借口是显得她挺理性，但是通过戏弄一个受人尊重的邻居并获得他的求婚offer，无非是求证她自己的重要性和吸引力，自恋的很，却不承认。
后来落入军官Troy也是剧情老套，19世纪的作家的经典作品，难逃那些桥段，各种经典剧情都不落下。女主这么年纪轻轻，还是怀有年幼稚嫩的浪漫情怀的，希望有个英俊帅气无畏的王子式人物能够拯救她脱离那平庸的重复的生活。两人林中幽会时，Troy耍的剑法，首先显示出他的不诚实，浮夸，自大，骗女主说剑并不锋利不会伤到她，暗示此人其他方面也有所隐瞒；再者，女主也不傻，只是情感用事，一番舞剑把她强力撑起的女强人外壳都卸掉了，只剩一个情窦初开懵懂迷糊的少女一个；最后，女主想要挑战男强女弱的父权社会，但又时时刻刻依托于那样的社会衍生出的体面的社会礼仪，比如当面说人家好看或者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是不礼貌的，当军官粗鲁莽撞地打破其他社会成规的时候，女主以为那是与她苦苦争取的自由是同一性质的，当然，其实不然。Troy口口声声念的Mrs Troy，就是在宣示所有权，而女主则完全深陷爱情傻呵呵。后来Troy被农场主Boldwood开枪打死也是自找。哈代想要塑造的追求自由的女性，一再被男性拯救，无论是燃起她激情的Troy,还是把她从错误婚姻中解放出来的Boldwood，或是一直对她不离不弃且最终走到一起的Oak，依然是被动等待的女子一个，唯独最后她主动去追Oak，并催促，'Ask me'，才有些真正面对并实现自己的独立思想。

在故事里，做错一件事，走错一步，就真的一辈子都会定格在那个糟糕的时刻，至少很多代的读者反反复复地读或者观众反复看电影，看到的都是那样的悲剧，如此深化事件的可叹可气。然而，在生活中，有时间这个河流，没啥是冲不走的，女主夫婿的选择，完全可以理解，谁不想浪漫一把，冒险一次或多次？谁会甘心在年华正茂的时候嫁给忠厚可靠的人就此一眼望穿此后30年的生活？就算那林间小道上打着各种警告提示，也总不乏有人想尝试，即便伤痕累累，又如何？

而末尾的幸福结局，大概是补偿下个中的转折纠结吧，给人一个积极明朗的happy ever after。。。

话说电影的农场乡村景色很好，倘若哈代能实地构造出他那半真半幻想的Wessex，大概会很像电影里的取景，安宁，田园，劳作辛苦，生活朴实。

如果故事男女主人公的性别交换一下，这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男版Bathsheba长得帅、冷静、自持，虽然没什么钱但打算通过奋斗改变自己的命运。女版OAK是一个和他差不多社会地位的娴慧女，长得一般，对男主一见倾心，但只是默默放在心里，决心随时随地打算为男主贡献自己的蕙质兰心。

男主遇到女版Boldwood，虽然此人是富家女，对男主也是真爱，但三观很正的男主视金钱为粪土，嫌土豪太俗气，不为所动。后来，男主遇到活泼美丽的女版Troy，一见钟情。女Troy是个表面浪荡但内心因被初恋抛弃而受到深深伤害的人。两人私奔结婚。婚后，过了两年好生活，直到女Troy遇见初恋情人。不能忘情的Troy跟初恋情人殉情去了。男主悲痛欲绝，单身多年后，终于决定接受女Boldwood。正当女Boldwood做了一堆婚纱准备举行婚礼时，女Troy回来了。女Boldwood疯了，开枪打死女Troy，也把自己送进监狱。男主此时终于看到了一直默默守护自己，同时不忘发家致富的女Oak，两人最后结婚了。撒花。。。

这个故事读起来没一点违和感，为什么只是男女主人公的性别对调了一下就被吐槽这么多？因为我们对男性女性采用了两种价值标准。正如评论中会有人说每次都是女主主动招惹别人。女主为什么不能招惹？因为对女性，我们要求她专一、视美满婚姻为她最大价值的体现。无论她是否有独立的意志、是否需要赚钱养活自己，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寻找爱人，最好在爱人出现的瞬间就能认出来，不过他外形多么的土挫穷。女性还不能被甜言蜜语欺骗，不能犯错。女Oak的形象更符合传统的女性观：隐忍、坚定、默默等待，最终守得云开雾散。如果故事这样写，顶多也就是个好看的二流言情，可哈代是谁啊，他只是把男女主人公的性别一换，故事的主题就深刻广阔了许多。

许多姑娘都曾经是或者现在仍然是Bathsheba，幻想美好的爱情，以及随之而来的金钱和安逸生活，结果会怎样呢？Bathsheba绝对算命好的了！这就是《远离尘嚣》的现实意义。姑娘们，醒醒吧！